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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第七十八章  姐家生意越做越红火  父亲不忍只是做参谋

更新时间:2019-08-13 14:33:53 | 本章字数:4223

    说干就干,姐姐家很快批了烟酒糖茶生活用品、学生学习用品、小孩玩具来,在门外不远的公路边摆一个地摊。因为这里离公社大院不远,属于镇子中心,生意眼看着就红火起来,对于自己没有的、顾客问到过的东西,都记下来,下次就一定有了。

    天热的时候,卖汽水,卖大碗茶……

    父亲打破手艺“传儿不传女”的老规矩,拾起了放下多年的他小时候我奶奶教他的独守绝活:用传统方法加工精致的五香花生。自己配制材料。花生从买到挑,从炝到焖,再到晒到炒到晾到存放,都有自己的一套工序。别小看这花生,上世纪八十年代就去了深圳、台湾、新疆、东北……甚至对越自卫反击战的猫耳洞里也去过了,成为姐姐家生意的主打商品。我们家除了父亲跑前跑后帮着给姐姐家购买生花生和亲自指点加工外,逢年过节的,哥歇班、弟回家,还有我到星期六、星期天、假期里,也去帮忙,此后成为我业余时间的全部。也去姐姐的地里帮着种和收。

    土地分下来,集中很短的时间就弄完了,不用天天磨洋工在地里靠。姐夫对姐姐的要求体现在一句常常重复的话上,就是:“你什么都不用管,做不了饭,咱就买着吃;洗不了衣裳,我抽空洗。你只要管好孩子就行了。”姐夫里里外外地跑着忙。

    姐姐只有等外甥女睡了,或者我去了照顾着,或者将孩子送到我母亲手里,才能够照顾生意。姐很知足。我也想:是否我们家所有曾经伤害过我姐的人,现在通过给姐姐帮忙做生意的方式来做弥补,甚至是在赎罪呢?

    外甥女越长越漂亮,随姐夫的多,像小仙女,更是带着富贵相。邻居中谁从姐姐那边走看见了,就和我母亲及其他家人说:恁外甥闺女是真漂亮!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呢!我和母亲听到这种夸奖最多。

    姐姐抱着外甥女来我家,听到的也都是不绝于耳的夸赞。前邻家送上门来的媳妇张四大娘家的二女儿,是他们家唯一高中毕业的人。这时候却得了一种怪病:每月的那几天,就会血流不止,脸上甚至嘴唇上都没有一点血丝,浑身无力,人就像不行了一样,赶紧去医院打封闭针。但是从下面打上,血是止住了,可是转过来从嘴里,从鼻子里,甚至从耳朵眼里往外流血,人人听说之后都害怕。平时还不舍得吃个鸡蛋。只有她妹妹三风做生意贩运鸡蛋不小心弄破了的,她才肯吃上一两个,来补充一下营养。

    有人私下里议论说:“她都二十五了,只有快点找个人结了婚病才会好!”可是这样的情况下,谁敢要她呢?

    由此,姐姐一抱着外甥女来,或者姐姐过去看她,或者她知道了来我家,总是抱一抱我外甥女,笑得眯着眼,不住地盯着外甥女爱恋地道:“哎吆,这么好呢!恁闺女这么好呢!”姐姐家现在的生活也让张家二姐羡慕!

    此刻张家二姐刚去医院补上血回来,她的脸上就会立刻变得红润起来,人也精神得多。但过不了多久,赶上那几天,人又没精神了,脸色又变得像一张白纸了!大家包括姐姐为张家最好脾气的这位二姐感到心疼,但是谁也没办法。听母亲说前两年我小的时候他们家还是出去要过饭的人,现在依然脱不了“穷”——好不容易让干买卖了,又有了病人拖累了全家……

    不久,这位二姐也就去世了。当四大爷从医院用地派车拉回这位二姐到自家大门口,准备从家里拿出一身像样的衣服来给她穿在外边时,一边唤着二姐的名字一边哭,有几个邻居来围观,也在悄悄议论她:“她才没享一天福呢,小时候,她看见她娘摊煎饼,煎饼还没摊完,饿得她用手去鏊子上拿,手都烙熟了……”

    令人唏嘘不已!

    随着外甥女渐大,姐就天天忙生意了。心无旁骛,越做越顺,越做越精。到后来哥哥和弟弟都守着母亲埋怨姐:她是罗锅子上山——前紧(钱近)。除了钱,什么也不认了。

    我们家邻居从姐姐那里过来过去的,又都夸姐姐找了个好对象,买卖又好,有福。偶尔野儿也从那边走过,不远不近地高兴地却也不无尴尬的表情,只是像小时候喊姐姐去别人家或者去他家写作业一样,喊一句:“小爱梅!”姐姐只是看一眼也不回应,不好意思低下头……

    姐姐对我说过:“其实野儿人心不错,品行也好,都是他娘那一次骂的结果……”

    母亲看见的姐姐是幸福的,转过脸来对我说:“你什么时候和你姐似的,也找这么个知冷知热又能干的人,我就是死了也合眼了……”我不为之所动,那于我来说,似乎太遥远。

    姐姐的嫂子就在姐姐的摊位旁边,支了一个炸油条的摊位。那人又高又胖,丰润饱满,微红的脸堂,头发不多而微黄,自然卷曲着。爱开玩笑,脸上洋溢着依然青春的神采。偶尔闲了哄外甥女玩。

    有一次两岁多的外甥女手里拿着一个大米花用糖稀粘起来的糖瓜,问她大娘:“娘娘,你吃吧?”

    她大娘顺水推舟:“吃啊!拿过来给我——”随故意张大了嘴巴,做着要吃的样子。

    外甥女立刻把糖瓜藏到身后,对她大娘说:“吃啊?嗨,恁买去哎!”立刻引来一片笑声,包括挨摊位的卖馒头的、卖锅饼的、卖馓子的,摊位后面靠墙根处修鞋的……

    姐姐的嫂子说:“你说这个,谁教她的?都是她自己心里说出!才这么大个人!真是个小人精!这个哩——长大了也掉不了东西!”

    稍过了一会儿,姐姐的嫂子把面做成鱼和蛤蟆的形状,随放进锅里炸了,叫在一旁玩的外甥女说:“菲菲哎,看看这个哩,也有鱼也有蛤蟆。想吃吗?”

    外甥女早把刚才的那个茬儿给忘了,赶紧跑到她大娘跟前:“娘娘——”

    她大娘说:“你真想吃啊?”

    外甥女道:“嗯——”

    她大娘又道:“嗨,恁买去哎——”她学着外甥女刚才的口气。

    一句话把外甥女的兴奋劲儿给打回去了。外甥女背着一只右手尴尬地扭捏着。稍加思索,就转身走到姐姐陪嫁过来的那张三抽屉桌前——桌面用来放货、中间抽屉用来放钱,想拉抽屉拿钱,她大娘一看外甥女是真想吃,并且当了真。就赶紧道:“菲——娘娘跟你闹着玩呢!不要钱,过来拿吧,光叫个娘娘就行了——”

    姐夫的哥哥早已成了包工头,那个曾给姐姐姐夫撅过篮子的小名余粮、大名叫尚进的姐夫的发小,给姐夫的哥哥做了主管。姐家的房子和她哥哥家的房子都拆了,又在房顶发现了一些藏书、字画等古玩。按照座北朝南的老传统建筑,一块盖成了对称的十六间房,姐姐家和她嫂子家各是八间。东屋西屋与堂屋跨间,东屋西屋是平房,堂屋有屋脊,前面带走廊的,后面扩出去是厨房。水池修在厨房,东屋西屋也有水池。上平房顶上去有水泥楼梯,上面能晒好多东西,院子也全部抹成水泥的了。

    姐家和她哥家也是我们镇上最早一批买彩电冰箱洗衣机的,也是最早把土地租种给别人的,不过土地所有权还归他们,他们却什么都不要,只要有人种,荒不了就行……

    看着姐姐的生意好,父亲再也按捺不住,和母亲商议:“咱把这几只羊卖掉,也开始做生意吧。我看国家是确实放开了叫干了。这几只羊,放一年下来才值几个钱?天天跟着羊来回跑。”父亲这时候已经完全扔掉了拐杖,腿也不瘸。只是右脚面上比以前鼓出来一个柿饼般大小的硬疙瘩。

    母亲说:“树林子里,空气多好,在个水边上,风景又好,还远离人群,清心……”

    父亲一看劝说不了母亲,没耐心了:“实话说吧,我从小南里北里地在外面跑,越人多的地方越热闹,我从心里就是过不惯这种多见树木、少见人的日子!”

    母亲说:“还是多见树木、少见人好!”

    父母各执己见,谁也说服不了谁。

    母亲又说:“别人干买卖,是没工作。你不是还有退休金吗?人家国家要是查下来呢?”母亲在担心国家会不让父亲这种退休人员做生意。

    父亲说:“指望这几个退休金不是白搭呀,你又不是知不道,见月不够花的。我看前街上那几个退休的,不是给孩子们看摊儿,就是自己也干起来了。这样吧,反正你又不是退休的,也没工作,就是个家庭妇女,就以你的名义干。真查下来就说是我帮你干的,他还能怎样?”

    母亲说服不了父亲,就只好由着父亲去了。

    父亲把几只羊转卖给了一块去树林里放羊的林叔。先买了二十斤花生,炒了十五斤。花生盛在塑料袋子里,然后搁在竹篮里,再放上一杆带秤盘的秤,上面还盖上一块平时用来盖干粮的干净布。提前从新华书店里买了包书的牛皮纸,裁开来,让母亲打了浆糊,晚上在电灯下糊成信封样的纸袋子——有时间我和父亲随母亲一块糊纸袋子,上不封口的。有盛半斤的,有盛一斤的。父亲白天就挎着篮子去镇中心的街上卖,令人想起“提篮小卖”的京剧唱段。有认识的人,或只是面熟的半认识不认识的,一问,父亲就先拿出一些来让别人尝一尝。别人觉得好才给人打开来称。

    但是这样转来转去的一天也卖不了几份儿。

    后来,父亲看见镇上唯一的书店新华书店对过路西是一个十字路口,那里有几个常摆摊的。其中有一个把地排车横过来摆烟酒糖茶的中年妇女,她的车子上还有卖的成瓶的和成坛子的酒,父亲想,有人来买酒,我这就是最好的酒肴了。好吧,我就哪里也不去了,就挨着这几个摊子在这里卖吧。

    父亲刚刚放下篮子,才直起腰来,那位中年妇女开了口:“哦,你这个人是干什么的?别在这里碍事!躲得远一点!”

    父亲立刻讨好说:“我这是自己加工的五香花生,想换几个零花钱,看着恁这里有酒,当酒肴,相互照应一下吧!要不恁先尝尝……”

    那中年妇女把三角眼一瞪:“谁尝恁这个!咱先说好,要是叫市场管理所里看见了,就没收,你又没有营业执照和卫生许可证……”

    父亲正纳闷之际,那位中年妇女又开始撵了:“快一点走吧,你!到别处去卖去!”

    父亲只好说:“你看,都是为了混两个儿(钱),也没有哪远处的。俺大闺女在公社西边不远,也是和你似的摆了这么个摊子……”

    父亲一说到这里,中年妇女立刻睁大了眼:“你是说路北任家的?”

    我父亲平静地说:“是啊,那是我大闺女,她大伯哥是个包工头儿……”

    那中年妇女立刻道:“恁是这东街上的?”

    父亲有点疑惑了:“是啊?你认识我?”

    那中年妇女立刻道:“嗨,这可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真没远处的!恁闺女叫我个嫂子,俺家里的那一口子,和恁的客,是亲叔伯兄弟,一个爷爷。那我还得叫你个表叔呢!我看他那里也有卖的这花生,卖得还挺快!”

    父亲说:“是啊,我教给他们的!”

    这一啦,竟然成了亲戚!或者本来就是亲戚,只是各不相识。

    我要喊她表嫂了。

    表嫂告诉父亲:“你这样在里面藏着不行,到处走动着卖也不行。你就固定下来,摆在桌子上,明眼处,别人一看就能看见。还有,卖吃的,得赶紧办个营业执照和卫生许可证,到医院去查了体,照张相,就是——和我这个似的。那样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干了。要不市场管理所和工商管理所也不让干。”

    父亲一听就开始虚心请教:“那我是退休的,国家不一定叫干……”

    表嫂说:“恁家俺表婶子顶名也行啊!”

    父亲一听这办法不错,他本来就想顶着我母亲的名义来干这小生意的,就回家让母亲去照相,去医院查体开证明,然后去办理卫生许可证和营业执照。母亲在从未经历过的迷茫中,被动接受着这外在的社会与家庭所给于她的一切……

    这已经是1982年的秋末冬初了,母亲已经快满五十三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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