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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第三十三章      我的家族往事从会武功的老爷爷开始

更新时间:2019-03-29 23:21:31 | 本章字数:3032

    父亲从我爷爷口中得知,我老爷爷年轻时在兖州镖局子供过事,镖师。老家在我们镇子河对岸南去十八里地一个叫刘家坡的地方。老爷爷行走江湖多年,豪侠仗义,武功了得,会轻功,会二指禅,能飞檐走壁,拇指到中指伸直了那么一摞铜钱,一用力就能捻得粉碎;用两手四指能一口气摞三个打场的碌碡 。八十岁那年,老称一百二十斤的大刀还耍起来跟玩似的,面不改色心不跳。人是好人,也会说话,人缘甚好。只是脾气并不匀实,时好时坏,好时真好,坏时真坏。

    有一年临近过年,几个邻居闲来没事儿,在冬日的暖阳下闲聊,其中有一个邻居指着自家的影背墙对我老爷爷说:“刘老爷子,都说您有武功,也让咱见识见识!您要是能一掌把我这大门里的影背墙给推到了,我就真服了你!”

    老爷爷笑笑说:“快过年了,我要是真给你推倒了,别人过年,你再垒墙啊?”

    另几个邻居也在起哄:

    “试试!”

    “试一下!”

    “对,试一下!”

    有影背墙的那个邻居说:“没事儿,垒就垒!您只要能推倒,我就不怕再垒。不怨您!”

    老爷爷继续笑着,那神情根本就不把一堵墙放在眼里。越是这样,邻居们也越是摽上了劲儿。老爷爷看拗不过,只好说道:“好吧,反正有这么多见证人,真推到你别怨我就行!”

    “不怨你!”邻居再一次说。

    老爷爷一运气,一堵砖垒的影背墙随着“轰隆”一声瞬间坍塌。别人在准备过年,被推倒影背墙的那家人家却在“啧啧”的羡慕声中备料、找人垒墙呢!

    老爷爷从此声名远扬。

    老爷爷膝下无女,只老来连得三子:我大爷爷,我二爷爷,我爷爷。老爷爷是告老还乡后,才从老家刘家坡带着家人来到我们这个古镇的,买了房子,然后贩运起猪马牛骡羊等大中型牲畜。有时部队上还来这里选马,牛猪羊多作为吃肉的对象,也有用来耕地的牲口。

    有一年冬天,我老爷爷带着我二爷爷去肥城贩运牲口,回来的时候,适逢大风大雪交加,道路难辨,一头牲口陷进路边的大雪坑里,二爷爷慌忙去赶,结果自己也陷了进去。老爷爷随将手中用来赶牲口、同时也用来防身的白蜡杆一下搭过去,让二爷爷两手用力抓住,老爷爷把二爷爷一下挑了上来,接着便是一顿暴打!嫌二爷爷没眼神儿,不中用,无能。委屈胆颤的二爷爷从此离家出走,那一年他才十六岁,从此杳无音讯。

    二爷爷跑了,老爷爷再无心挣大钱,就做起豆腐皮的生意,在集上摆一个摊位,当一个营生,稳住身子,却不是为了挣钱。八十八岁那年,正坐在集市的摊位上,人就不行了,须发飘髯的他留下一段传奇。

    我大爷爷膝下无子,只有一女,便是我唯一的美人姑姑。姑姑1917年生人,比我父亲正好大一旬。日本人来后的第二年,大奶奶正躲在屋里,飞机扔下的炸弹将她的房子炸了,人也没找到全尸……房毁人亡,这对老实本分的大爷爷是一个致命的打击。这时我父亲早已按照当地“长幼有序”“绝次不绝长”的传统在族谱中归在了大爷爷的名下,排行在三的我爷爷是不能拥有我父亲的。这样父亲就成了他三个父辈中的唯一传承人,是一家人的宝。

    这是1938年寒冬腊月的一天,一向疼爱我父亲的大爷爷在我爷爷处喝了酒吃了饭,不善表达的他少有地摸了一下我父亲的头,说是去刘家坡老家看看。然后一个人出了门。

    可是两天后不见他的身影,我爷爷便坐卧不宁,越想越觉得大爷爷走的时候就不对劲儿,于是第三天早上还未明天就赶紧往老家刘家坡赶去。刘家坡那边一个爷爷和一个大爷父子俩开始以为我大爷爷回了镇上,也便没在意。等我爷爷过去找的时候,也才想起我大爷爷那天的异样来,于是赶紧又叫了几个人分头去找。有可能去的地方都找遍了,但大半天却无果。

    码过晌的时候,喝过酒的我爷爷就老远看见我们镇子到刘家坡去的那段路的大约中间部分一个漫坡里浇地的井边,恍惚中就看见有光在晃晃悠悠地闪。我爷爷睁大眼睛仔细看了,就赶紧又回到镇子上,找了绳子找了人带了两瓶酒又返回那口井的旁边,真就从井里捞上我大爷爷的尸首。人已泡得浮囊起来,白赤赤地吓人。几个人再次喝口酒御寒,又在身上搓了点酒。因为在镇外的桥头上有住的日本人,就不敢从桥上走,白天更不敢走,只等到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才趟着有许多冰碴子的河水回到镇上,将高大的大爷爷抬回家中。

    晚上,才九岁的我父亲为大爷爷守灵,白白的蜡烛闪着寒光,有微微的冷风从屋外吹进,停放在地上的大爷爷的脸上盖着火纸,随着风那么一吹,那火纸就动一下,风再吹,火纸又动一下,父亲就不停地看见大爷爷那被泡得浮囊肿胀的脸,就心惊胆战。

    父亲从此就落下了终身怕尸的症候……

    大爷爷那一年才刚刚五十一岁。

    大爷爷的自尽给了我爷爷极大的打击,从此我爷爷再无心做生意,只在每个集上的牲口市里到处转悠着玩,走到哪里都是熟人朋友,人也依旧大大咧咧,豪爽大气,被人叫一声“刘三爷”便心满意足,爱打抱不平。有人向他借钱,借五块不给三块,要十块不给八块,不论多少从不催要,给就是给了,不给的,也不会过问,不论时间长短。赌博,嗜酒如命,三天俩醉,两天仨倒。眼看着老爷爷为他弟兄三人挣下的家产,在我爷爷一个人手里流水般逝去。在一把牌将最后一处房产输掉之后,一病不起,以酒代饭。

    奶奶找了算命的给他算了,说如果闯过清明节,就还有寿限,再活个十年八年的不成问题;闯不过去就是这两天的事了,所以这两天近前不能离了人。

    说话间就到了清明节的前一天早上,四十七岁的我爷爷走到生命尽头。那天早上他什么都没吃,什么都没就,只干巴巴地喝了两茶碗酒,死未瞑目,撇下三十五岁的奶奶和十一岁的父亲,在我大爷爷死后还不到两年,带着对我父亲和奶奶的牵挂、不舍,也许还有愧疚,走了。当时奶奶还怀着七个月的身孕。

    这时为人刚直热情的当地主事者孙大爷爷做保人,领着我父亲到当地寿材铺子赊了一副上好的棺椁将爷爷葬了。之后奶奶领着我父亲去集上挨摊儿磕头筹集还棺椁的钱。有认识并知道我爷爷为人的就多给几个,这一遭下来,棺椁钱才只还上了大部分。

    不久,奶奶将她的第二个孩子生在了他和父亲居住的别人家的牛棚里,是个叔叔,但没活几天就夭折了。

    父亲原本娇生惯养,调皮,一次被老师用戒尺打肿了手,自己跑回家,是爷爷硬将他送回到私塾里去,和先生说了好话,先生才肯留下。

    父亲大仿写得好,书也背得快。自从肥城的地下党田老师(据说是田纪云的父亲,以教书作掩护,宣传抗日)来了以后,再不兴打人,父亲便毫无思想压力地爱上学习了。但是爷爷的去世,家中的一贫如洗,父亲只有中断了上私塾,而是和奶奶一块儿在集上摆个茶炉子烧茶送水为生。

    清晨一早,奶奶就去井上打水,让父亲挑。父亲挑不动两桶,奶奶就把一桶倒开成两个半桶;个头小挑不起扁担,就把扁担钩子挽上去。然后奶奶拉风箱,烧水,父亲就在集上挨摊儿送水,那些认识爷爷和父亲的生意人就会多给一些照顾。

    我们镇子上的集市很大,光丸子锅就有三十九个,中国人吃,日本人也吃,还有馒头、煎包、甜沫、锅饼等摊子。父亲送水的时候,除了得到水钱,同时还会得到一两个馒头,或若干丸子,几个煎包,或一碗甜沫。而多数时候,不管哪个卖吃食的摊子上留父亲吃了,再让父亲带一些给奶奶吃。这样攒下两个钱,把剩下的棺椁钱都还清了。

    当时寿材铺的老板只说不要了,奶奶就说:“欠您这么长时间就已经是不好意思了,别不要。恁也知道,他活着的时候那个脾气,大大咧咧的,别人欠他的行,他可从不欠别人的。这个钱您要不留下,他在那边也睡不好……”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离不开爱玩的天性,父亲在送完水吃饱饭之后,就一个人去集市一角的说书场听说书的:《杨家将》、《岳飞传》、《大五义》、《小五义》、《三侠五义》、《七侠列传》……

    奶奶守着茶炉子,依然摆着大碗茶,直到集上所有的人——包括说书的都走了,才和父亲收摊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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