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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第三十一章    母亲应约结拜干姊妹,曾经的牛家藕断丝连

更新时间:2019-03-29 23:21:28 | 本章字数:2732

    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奶奶为母亲买了“四升礼”,叫母亲去孙大爷爷家看看孙大爷爷和孙大奶奶,他老夫妇俩自然高兴。他俩没有女儿,只有三个儿子,一开始本想让母亲做他们的干闺女,又觉得把母亲直接从牛家就领到了他们家,这样把揽过来难免有点“霸道”的意思,跟抢劫差不多,或者说就是一种变相的抢劫,未免太显眼,一时怕别人说出闲话来。于是建议母亲和他们的大儿媳结拜干姊妹儿。前几天一直忙来着,现在才倒出空来,又恰是个龙抬头的好日子。孙大奶奶的大儿媳娘家也没有姐妹,只有三个弟弟。

    母亲和他们的大儿媳一听老夫妇俩的建议都高兴,于是孙大奶奶就上了三碗供,孙大爷爷上了三炷香,母亲和他们的大儿媳跪下来拜了天地,磕了头,交换了手绢,母亲叫了“姐”,孙大奶奶的儿媳叫了我母亲“妹妹”,两人愿结同心,从此不离不弃,生死相依。第二天,比我母亲大三岁的干姨,领着我母亲去了镇子东北方向、路过松子村还有六里地的申家庄的娘家,去认了“干娘”。

    干老娘家很穷,要饭十八年,最远时到过安徽,家徒四壁,干姥爷过世早。其实后来才听说,干姥爷要饭的时候被疯狗咬了腿,他也变疯了,就被关在一间土坯垒成的小屋子里活活饿死。在这过程中,干姥爷清醒的时候就跟家人要饭吃,说:“我饿得难受,你们还真能眼看着我就这样活活饿死?给我口饭吃吧!一口就行!”家人也实在看不下去,就从窗子里递给他口吃的。

    可是当他不是自己的时候,他疯得两手直抓墙,嘴里像狗一样发出狂叫的声音,最后两手的指头硬硬地磨去了半截,土坯墙的四周满是血道道……家人看到这一幕又觉得还是早早没了少受罪,就下狠心再不给他吃的……

    干姥娘是个极其善良的人,母亲给干姥娘磕了头,叫了娘。干姥娘的脚很小,头发不多,窝着头发小卷儿,黑黑瘦瘦的,中等个儿,也很干练,不喜自笑。她对我母亲说:“……俺这不是又多了个好闺女?你看你姐比你大三岁,你比你大兄弟大三岁,你大兄弟比你二兄弟大三岁,你二兄弟又比你三兄弟大三岁,你说哪有这么巧的?你就该着是俺的一个闺女!往后你姐也有个伴儿了。看看俺多有福气,仨儿俩闺女……”母亲一时有了心的温暖,有了一种久违的安全感和归属感。

    母亲因为在短期内有了新家,有了全新的生活,她感到竟是那么像在做梦。同时感到像做梦一般的还有我父亲,他对我母亲说:“你说你在那个家里的时候,见了面正叫着我大叔,现在好吧——咱俩一下子成了两口子!这简直就跟说书唱戏似的,就是说书唱戏的也没这么简捷!”

    有好多年父亲都转不过弯儿来,在别人面前也感到害羞,就仿佛做了极大的丑事儿。母亲去井上打水,父亲都不好意思去抬。

    在成人都感到恍若做梦的时候,还有几个小孩子也一时难以接受这眼前的现实。

    我们家后来的大门口离牛家的后院墙张开大步迈也就两大步远,平常步子也就四步远的距离。但那时我家还没有院墙,我家屋门到牛家后墙,以平常步子测量也就是十多步的距离。牛家的后墙上有个一人来高的小木窗子,小孩子站在屋内的桌椅上完全能够看得到后边的我们家。那是我父亲用自己的劳动所得刚买下来这个地盘不久,与西邻方大娘家一起买的一个卢姓人家的地基儿,我们两家面积一样大,中间并没有隔墙,而是一个通趟。我家先是盖了两间小草房,奶奶父亲各住一间。另外有一大间只垒到窗子位置的墙,未加上帽。父亲成家前,才急急地找人加盖了上帽。奶奶就在那一大间里住,两间小房把中间的隔墙打通了归父母住。

    一天母亲正坐在堂屋当门里为奶奶做鞋子——奶奶的鞋子想不到的是前出后露,自从没了我爷爷的存在,三十五岁的她就开始了漫长的萎谢之路,整天不修边幅。但母亲进了门后,她用自己的行动让不足五十岁的奶奶也开始有了明显的变化,此刻正穿得干干净净的,掖着我父亲交给她的钱去赶集了。

    奶奶刚走不久,牛大喜的大妹妹“死不了儿”和二妹妹小臭妮子就来到我们家,一人拉起我母亲的一只手就往她们家拽,这三个孩子中最大的、也是跟着我母亲时间最久的牛大喜的弟弟则站在远处往这边看着。“小死不了儿”一边用力拉着我母亲,一边悄声地对我母亲说:“大嫂,快点儿,快走,趁着俺三奶奶那个老妈子不在家,快上咱家去!”

    似乎是我奶奶硬是把我母亲从她家给掳了过来。

    最小的那个,则只是带着哭腔简单地重复着一个字:“走,走……”

    看着这三个自己亲手拉扯起来的小孩子,母亲一下子热泪盈眶,她在牛家也不是没有一点好吧?更不是没有一点值得留恋!至少这三个年幼的生命记住了母亲的付出,所以才使他们对我母亲那么依恋!

    母亲心里很是难受,似乎她的心正在被一双无形的大手强烈地撕扯着,于是强忍着自己对他俩说:“不是我不上你们家去,是你大哥他不要我了,那里已经不是我的家了,这里才是我的家……”

    很快洋炮过来,一手拉起一个女儿,她和我母亲彼此无话,只是对她的两个闺女说:“以后不能再叫大嫂了,要叫大姐。”随拉着孩子往外走。走过二儿子时,二儿子默然地相跟着也走了,走过几步,又回过头来看一眼我的母亲,在似懂非懂中显得是那么依依不舍……

    母亲再一次落下泪来,感慨万千,又无比心疼。她开始审视起自己的婚姻:从一个门里出来,又到另一个门里去,这简直就是一种天大的耻辱!“好女还不嫁二夫男哪!”虽然和牛大喜是有名无实的夫妻,可也是拜过堂的,而且三年童养媳生活,“结婚”六年,九年的时间呢,人一辈子才有几个九年?怎么能说断就能断了?何况两家挨得这么近,这简直是在时时提醒自己这种耻辱的存在!即使什么都不想,又怎能看不见呢?就是自己看不见,还有别人呢?就是别的大人看不见,不是还有这些小孩子吗?

    从此之后,两个小女孩儿只要是看见我奶奶不在家,而只有我母亲在家,她俩就赶紧跑过去,即使只看着我母亲做活也好,左边一个,右边一个,靠着她,就像母亲的孩子一样对母亲那么依赖!等约摸我奶奶快回来了,就说一声:“三奶奶那个老妈子快回来了……”就一溜烟儿跑开了。

    这事儿过了没两天,母亲去井上提水,牛大喜的奶奶正好碰见我母亲,就悄悄地问:“他对你好吧?”“他”当然是指我父亲。母亲低头含羞百感交集,说:“好。”

    母亲结婚一个多月后,牛大喜也迎娶了他的第二任妻子——这至少已是他生命中的第四个女人!这个摇头晃脑、虽身材好皮肤白却看上去尖刻的女人,碰见我母亲总是一口一个大婶子地叫着,字儿咬得特重特清,而且常从她家后窗子上看我母亲在家中干活儿,那神态分明就是眼量人的:怎么样?你被休了,牛大喜他娶了我!

    对此,母亲只能自卑地忍受,因为这是事实!但母亲又是倔强的,她内心无愧,想:我又没得罪你,又没招你惹你,再说我又没做错什么,恁过恁的日子,俺过俺的日子,互不相干。此刻她再一次想起她奶奶常常对她说过的话:人有三捷两败,花有重接而开。一个人不能光行,也不能光不行,哪有一把圪针撸到底的!

    有什么好神气的呢?我反正不能光不行!咱就走着看!母亲再次坚定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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