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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第三十章  母亲有了家,去上识字班

更新时间:2019-03-29 23:21:27 | 本章字数:2729

    这年正月二十六日,也就是我母亲被离婚后的第十八天,父亲和奶奶准备迎娶我母亲。孙大爷爷夫妇和我奶奶母子商量后,有了约定,不再按天明之前的后半夜出动,直接白天就把这喜事办了。

    母亲这边由孙大爷爷和郝大妮子的新婶子(原先的婶子病死了,撇下个儿子才七八岁,郝大妮子的叔叔又新娶了从良的一个女子,活泼灵气,说话幽默,容易制造活泼喜庆的气氛,只是此后并没有再生育)陪着母亲到了我家,母亲由郝大妮子的新婶子搀着,孙大爷爷只是作为媒人又作为“娘家人”代表男客(kei音,口语)去坐席。母亲虽是走着去的,却也穿了大红衣裳,带了蒙头红子,就像初嫁的闺女,也的确,母亲的身份是相配的。

    从孙大爷爷家到我家不足百米。父亲这边放了爆仗,惹得满街筒子的人都来看热闹。后来连前街上的人们都来看热闹。父亲这边好酒好菜招待了孙大爷爷和郝大妮子的新婶子,连亲戚邻居代表都算上,男女共有两桌。

    父亲这一年过年之前买了一件绛紫的褂子布料,本打算送给他那个小媳妇作为新年礼物的,但还没来得及送就退婚了,他就做了个顺水人情,给了我的母亲。

    婚后第二天,镇上的妇女干部朱秀云就来动员我母亲报名去上夜校——“识字班”。朱干部中等身材,身体宽宽的,不黑也不白,不过干练,压众,一看就像个干部样。母亲离婚的事她早就知道了,又结婚的事也没落下,尽管她并不认识我母亲,我母亲更不知道她。然而母亲一听是要她去上学,从怀疑到激动,后来就变成了幸福!那可是她自幼就有的一个压抑久了的愿望。她早就向往过她大姑家的表哥和牛大喜这样的人,都是因为上学才让她充满了无限的向往!没想到的是如今在她面前也变成了现实!

    到了晚上,母亲抑制不住自己内心喜悦的心情,和我父亲商量:“镇上的朱干部来动员我去上夜校,我去还是不去?”

    父亲一听是让他拿主意,自然感到高兴。他也知道上学的好处。当初他在私塾里学完了“三百千”(《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之后又学了《中庸》、《大学》、《上伦》、《下伦》,《上孟》刚刚学完,《下孟》还没来得及学,我爷爷就去世了。从此父亲小小的年纪只为生存奔忙,养我奶奶和这个家……学到的东西早都到了九霄云外去了。而经过这十多年在外的闯荡,他还是觉得有文化好,能明事理,能生智慧,所以极力赞成我母亲去识字。

    可第二天再和我奶奶商量时,却一下卡了壳,奶奶从心里不悦,但又不好直说,只把脸像布帘一样“唰”地一下拉了下来。但是母亲也不和我奶奶上气脸红,以最快的速度把家里收拾好,就和来约她的张淑英、郝大妮子、“送上门来的媳妇”等等一起去报了名。

    管报名的是一位姓秦的男老师,三十多岁的年纪,稳重大方,文文绉绉的,一个白面书生样。大约一米七多的个头。

    他问我母亲::“你叫什么名字?”我母亲想了想说:“叫刘何氏。”刘是父亲的姓,何是母亲的姓。这是传统妇女的所谓名字。

    那秦老师和蔼地说:“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男女平等了,女同志也完全可以有自己的名字,不必再叫什么氏了。”

    母亲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那秦老师问母亲:”你想起个什么名字?”

    母亲想不起来叫什么好。

    那秦老师又问我母亲:“那——你的小名叫什么?”

    母亲想起在她自己家里的时候,无论父母还是她爷爷奶奶都叫她大妮子,这些年好像有许多女孩子都叫这个名字,这又好像不是名字吧。到牛家之后,只有牛大喜的爷爷叫过她两次,多数时候都是在近前有话就直说了,连个“哎”字也省了。而别人都叫她“大喜子家的”……

    那秦老师看母亲不语就说:“我给你起一个吧?你看叫何玉兰怎么样吧?”

    母亲一听,觉得不错,立刻道:“行,就叫何玉兰吧!”母亲从此有了一生都在用的这个名字。

    郝大妮子也有了上学用的名字:郝巧玲;“送上门来的媳妇”叫:姜桂香……

    夜校还在继续筹备中,朱干部动员更多的人来报名……

    母亲愉快地去地里劳动,劲头儿十足,奶奶和父亲的九分大地一头午就早早锄完了。扛着锄头刚回到家,奶奶觉得不像是真的:“这就锄完了?”。

    母亲看着奶奶疑惑的眼神,再次告诉她:“嗯,真的都锄完了。”

    奶奶说:“俺还是不信,地这么远,光来回走走就得大半天,你才去了多长时间就都锄完了?”

    母亲只好说:“恁要是还不信,就去地里看看呗!”奶奶还真就不怕麻烦,颤着小脚到地里去了,看着新鲜松软的土,回来就对我母亲说:“嗨,还真是锄完了哩!怎么也没寻思锄这么快!

    俺的孩子真能干!”

    婆媳自是高高兴兴,其乐融融,接下来商量着做午饭吃……

    我们镇子自古来年就经济发达,按照传统五天俩集,即:逢每月的一三六八都是商贾云集,不仅本镇上的人,镇子周围十里八乡、三里五村,甚至外省都有来赶集的。镇子内外亲戚朋友邻居,或者亲戚的亲戚,朋友的朋友,邻居的邻居,总有不期而遇的机会,谁家有点重大新闻特别事件,在极短的时间内就会不径而走。正如母亲的离婚又结婚,就像长了翅膀,一下飞到了母亲三大娘的耳朵里。

    于是在母亲结婚后的第五天,即旧历的二月初一,怒气冲冲的那个三姥娘迁就赶集的空儿就来到我家。当时母亲正给奶奶替鞋样子,准备给奶奶做双新鞋。那三姥娘还在门外便没好气地说:

    “怎么了,大妮子?长了能耐了是吧?真要和你娘家断路了?”母亲和奶奶赶紧起身将三姥娘让进门。

    那三姥娘继续没好气地说:“你真行!你能得离了婚,头没转过来腚没转过来,自己接着又嫁了人?别忘了,当初你嫁这前边的,可是你三大爷和我请了人管吃管喝打发你上的轿!又叫又送,你该是没忘了吧?咹?你好没良心!没给俺个‘知’字儿,你就自己跑这里来享福了?”

    奶奶和母亲一时语塞,对这猝不及防的造访者不知怎么接话。

    稍顷,还是奶奶先开了口:“你看,还是她三大娘,赶紧坐下先喝口水再说……”

    那三姥娘却并不理会,拿出和奶奶没有丝毫关系的架势,继续对我母亲说:“走,你这就跟我回去,好和你三大爷也有个交代!”

    说着伸手就来拉我母亲。母亲才反应过来似的,再叫一声三大娘,嗫嚅着说:“三大娘,你别生气……”

    奶奶忙过来接过话茬:“她三大娘,是俺一时没考虑周到,这婚事办得也是有点儿急了,也没迭得过去和恁说一声,光寻思这边急着用人,再说也不是头一……”奶奶是想说,又不是头一回了。

    但三姥娘不管不顾,只想拉上母亲就走。

    母亲一看也着急起来:“三大娘,俺和人家已经结婚了,都领了结婚证了……”

    那三姥娘并没有消气,更没有坐下,只撂下最后几句话走人:“行,你有了能耐了!真本事!翅膀硬了!再往后,你就甭想再踏进我那个门去半步!”

    这一晚,母亲想了很多,和她这个三大娘的点点滴滴,从我老姥娘老姥爷在的时候,从我姥娘姥爷再次闯关东之前,直到那次离开牛大喜的诊所郁闷独往她家,她却乘人之危——在我母亲最痛苦最绝望最无助的时候,却想着让我母亲用自己的身子去给她挣钱!

    母亲能依靠她吗?母亲敢依靠她吗?而对于那三姥爷背她上轿的那一幕她又怎能忘记呢?她又怎是一个忘恩负义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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