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刘代芳长得和岳老三个头儿差不多高，也大头大脸，宽肩，一双单眼皮的眼睛不大不小，高鼻梁，方口，显出男子汉的多情和仗义。只是一双大大的薄薄的扇子耳朵那么明显，说话的声音震得山响，人在这里说话呢，到泰山顶上都能听得见，是个典型的豪爽性子，符合山东大汉的特征。他的家庭关系极其简单，就他母子二人，人聪明活气，从小会做生意，会挣钱，现在也在搬运工会工作。关键的是他也曾经“结过婚”的。

    当初他虚岁十六，他“妻子”大两岁，也是要脸面有脸面、要身材有身材的人。偏偏右小腿肚子上长了一个大脓疮，烂得厉害，老远就有一股臭熏气，根本近不得身。她娘家人通过媒人对刘代芳说：她病成这样，俺也没钱给她看，恁什么时候给她看好了，恁俩就什么时候拜堂成亲。真要看不好俺也不怨恁，这都是她的命。活，是你家人，死，是你家鬼。俺家也不和恁家要彩礼钱了，也不管恁有没有房子，恁只给俺一袋子高粱就行了，也算俺没白养她一回。

    当时日本人还在这里，钱不好挣，为省出一次就拿齐的不菲的彩礼钱，刘代芳和她娘一商量，就用大把车子把那女子接过来，每天刘代芳到处打工去挣钱，他母亲就在家里伺候那女子，用药擦洗患处，照顾她吃喝。那女子则在一间小草棚的草窝里坐着，坐够了就躺着。那疮时好时坏，过了一年多，却又厉害起来。钱没少花，医生也不止找了一个，也不见好转。

    终于这一天，刘代芳的母亲再也受不住了，就在刘代芳一回到家里时，他母亲就守着他诉苦讼冤，一边哭得像个孩子：“人家找媳妇都是帮家里干活伺候老人，这倒好！她不但干不了活儿，照顾不了别人，还得伺候她！还光花钱！要真是能好了也好，可到这都一年多了，就是看不好！还不如收彩礼的合算！我真是受不了了。再说天天这样，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哎！”刘代芳的母亲终于没了这份耐心，她原本就是个让人伺候的主儿，哪受过这样的委屈？再不肯伺候下去，一心叫刘代芳“休了她”。

    媒人是郝大妮子的姑姑，找到她说明情况后，给那女子的娘家一说，那边又捎来话说：“咱当初是怎么说的？‘活，是你家人，死，是你家鬼。’你看不好病，也是你家命。现在再往回退，哪有这道理？”

    刘代芳的母亲和媒人说：“俺也尽了心，可就是看不好……咱是找个人来干活儿的，不是当老的来伺候的。”

    最后那边提出一个条件：给那女子再找个下家，就和你家没关系了。于是又给了那家一袋子高粱外加一袋谷子，给那女子找到镇子西边村庄里的一户人家，才算完事。这刘代芳堂没拜，亲没成，对外却是有了媳妇的人，别人以为他结了婚，多少有那么一点委屈。

    现在刘代芳也是二十三岁的人了，而且春三月的生日，辞了上边的“媳妇”，刚又在去年底订了婚，彩礼也出了，想要结婚时，有了新婚姻法，那女子年龄不够才虚岁十六，要等到明年周岁十六才行，那就是还要等一年半多，可刘代芳一来年龄不小了，还有，人在外面做工，家里的地没人种，刘代芳的母亲小脚，这种活不会干，也懒得去干，自己的鞋袜烂了都不去缝，整天鞋趿拉袜趿拉的，也只是希望找个能干的媳妇儿，来把她家里里外外的活儿都干了才可心呢！

    这时孙大爷爷撵着孙大奶奶去了刘代芳家和他母亲商量，看看能不能让我母亲去他们家里？刘代芳的母亲也知道我母亲里里外外地能干，正巴不得呢！只是担心这边已经订了婚再退婚，再得罪了刘代芳现在的媒人——河对岸刘代芳的义父义母！

    孙大奶奶回家一说，孙大爷爷把眼一瞪：“这怕什么？有什么可怕的？只要她娘俩有这个意就行了。女方那边还不到结婚年龄，就说这边急需用人！订了婚也可以再退婚嘛——那结了婚的还能再离婚呢！退了就是了！他这一退，咱立马就能结婚。还是这两个人最般配——都是结了婚的，又都没结婚……”

    孙大爷爷夫妇和我母亲商量，我母亲只道是和牛家挨得忒近了，前后邻居！

    孙大爷爷说：“近怕什么？进去门子好好过日子！还是那话：赌气成钢！就是得过给他们看！真找远了，就是过好了，他牛家还不一定能看到哩！就是不能走远了！得专门磨他牛家的眼眶子！”

    孙大奶奶再回来信儿，刘代芳的母亲也觉得我母亲心善，孝顺，里里外外的活儿样样拾得起放得下，人长得除了个头儿稍矮点儿没得可挑剔。一商量，就是连订婚加结婚一块办了。当即刘代芳的母亲挎着礼物去了孙大爷爷家，说让他和孙大奶奶多操心。

    刘代芳回家来，娘俩就商量着怎么退婚的事儿……

    刘代芳买了礼物到河的对岸高家庄去退婚，挨了他义父好一顿嫌：“订了婚就是许下了诺，许了诺，就得变成现打现的！订了婚也就成了一家人，就差过门儿这一步了，哪有嫌弃自己家人的道理？这婚岂是说退就能退的？你这嘴一张猛一说简单，可我怎么去和人家女方交代？都是要脸面的人！人家是做瞎了还是做坏了？你说不要就不要人家了？‘年龄小’？难道就不再长了？这是什么狗屁理由？”

    此后几年两家因此事是你不来我不往，一个觉得不好意思，另一个则是余怒未消……

    很快，刘代芳就变成了我父亲，他母亲自然就成了我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