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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第二十章  母亲那年出嫁了

更新时间:2019-03-29 23:21:20 | 本章字数:2538

    日本人投降后的那年初冬,我们那里流行一句这样的话:(民国)三十四年刚立冬,清口来了个邹大兴。邹大兴归寇仁章管,是国民党五路军驻扎在我们镇上最大的官,不是国民党的正规军,属于杂牌军。他们来了之后就住进了车站街上日本人曾经驻扎过的红部。邹大兴外号叫邹长脖子,四十多岁的年纪,高个儿,偏瘦,听上去大约是曹州口音。他们的主要任务是负责维护铁路。

    这些杂牌军来了之后一时并无什么事可做,他们派人到河边上的龙王庙去砍大树来取暖。令人奇怪的是,先进去一个班回不来人;再去一个排还会不来人;接着再去一个连,都带着武器,连长亲自督阵:“老子偏就不信这个邪,连几棵树都砍不来!”才将二百年的古松杀掉。对此老百姓都恨他们。

    时局发生着变化,但老百姓的日子还得朝着已有的轨道往前走。第二年母亲虚岁十八, 农历十一月初八离母亲十七周岁的生日还差四十八天,遵循“待要发娶十八,待要有娶十九”的习俗,母亲和虚岁十六但早已过了十五周岁的牛大喜结了婚。

    婚前十月二十八日,道士二姑姥爷从集上捎信让大姑姥爷牵着他的毛驴来到牛家,将母亲驮回到何家庄她的三大娘家里,李家庄那边的我三姑姥娘正在为我母亲准备嫁衣和盖头。作为从小看着我母亲长大的三姑姥娘此时此刻内心也在祈祷:这个大妮子总算是熬出了头儿!结了婚就正式成为他们牛家的人了。我心里也算是放下了一桩心事,也算是对自己的哥哥和嫂子有了交代吧!也愿这个大妮子从今往后不再挨打受骂吃气……

    十一月初七,母亲的三大爷请了几个本家邻里吃过喝过,备好了要送母亲的轿子,同时母亲的奶奶留在这屋里的桌子和柜子成了母亲的嫁妆。桌子,母亲不知是什么木头做成的,估计是核桃木的,雕花的,两抽屉带铜环拉手,抽屉下面有藏洞,到母亲这一代已是陪送到第七代女子;另一件嫁妆是带底座的荷叶柜子,现在被贴了大红纸。柜子里是母亲的三大娘给母亲准备的一铺一盖——一床被子一床褥子。母亲还有一个随身带着的对接的粉色印花家织(ji)布包袱,是些小陪送别人送的,还有为牛大喜做的一件长衫和两双鞋子。因为众人的帮忙,母亲成了当地老百姓家的女子陪送最好的。

    夜里,母亲的三大爷把母亲背到四人抬的花轿上去,因为没多少钱并没有请“乐上”,四人花轿也已经不错,踏上去牛家的路。五男四女加上母亲是五男五女共十个人——这样送下母亲回去的时候还是五男四女,叫做“去双回单”。五个男人中不能空走着,是由四个抬桌子和柜子的,剩的那一个还是作为替补人员备用。四个女的只是去做客的。

    大家不急不慢,计划赶在天明之前拜堂成亲就行。母亲盖着红盖头,穿着红袖鞋、红袄裤。她心里想着:结婚也许是她命运的转折吧?至少那个牛大喜家从此会成为她真正的家,那个不冷不淡的牛大喜也许从此会对她好起来呢!

    母亲和牛大喜按程序拜了天地,拜了老人,也夫妻对拜过了。可是就在入洞房的时候偏偏就出了差错:牛大喜偷偷地跑去了他的同学家……

    喜宴正如期进行着,娘家和婆家的人也还都不知牛大喜跑了的事情。母亲的四奶奶及三大娘夫妇和牛大喜的爷爷奶奶及父母商议着:接下来按“叫三送三”的习俗办,就是新婚三天后,母亲娘家人来叫母亲回去住三天,接着再把母亲送回牛家,这叫“新婚回门”。牛家人同意了。送亲的人虽没有至亲,但都是本家本户的,大家以为,攀上了镇子上这么一家看上去还不错的人家做亲戚,还是满意和光彩的。同时因为来自本能的一丝善意,觉得母亲这样一个聪慧而不幸的“孤儿”,结了婚对他们整个家族也算有了交代,也算是对得起我母亲了。

    牛家人是早上的时候发现牛大喜不见了的事实,牛大喜的父母虽面子上也着急,但心中有了数,采取了默认的方式。只有牛大喜的爷爷气到暴跳,却又不能言说,更不能张扬,只和老老太太发火,跺着脚道:“这大喜子呀!这叫什么事儿?这叫什么事儿?”

    母亲结婚和不结婚其实是一样的,只是小叔子暂时不在自己床上睡觉罢了,母亲一个人一张床,暂时没有了小姑子和小叔子来作陪。

    第三天牛大喜的家人按照约定做着准备,先请了有儿有女并且儿女众多、丈夫健在的邻家巧工鲁二大娘来,给母亲“开脸”。“开脸”又叫“绞脸”,是用一根五彩丝线将额头周围及两鬓前的纤细毛发全部拔掉,然后涂上石灰粉灼烧一下皮肤,从此再也长不出来去掉的部分,使额头看上去更见开阔,更加大气,也更加秀气,明明晃晃地泛着一层油光。同时这也昭示着母亲已是一个结了婚的女人了。如果不是有经验的熟练的巧工来做这项仔细的活儿,结果会使额头两侧一边高一边低、一边阔一边窄,两鬓角处看起来也不会是对称的。

    鲁二大娘在给我母亲开脸之前,想找新郎牛大喜来给母亲在脸上象征性地“薅三把汗毛”,却怎么都不见新郎的影子,惊异之下鲁二大娘便心中有了数,她便直接做她该做的:两手套住丝线的两头,中间用嘴咬住,形成交叉三角,丝线就来回上下地搅动,有松有紧。

    待绞完脸后,鲁二大娘用提前备好的两个红皮鸡蛋在母亲的脸上来回滚动,边滚边唱道:“红鸡蛋,满脸串,今年喝喜酒,来年把‘喜’见……”

    母亲听着这样美好的祝愿,内心深处却像是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对明天充满了一片迷茫……

    做完了这一些,鲁二大娘接过洋炮递过来的赏钱便走了。牛家人还找了陪客的迎接母亲娘家人的到来。

    很快,牛大喜的邻居们也都知道牛大喜作为新郎官缺席的事儿,而母亲娘家的人来了之后不见新郎的影子,也都在心里猜得八九不离十了。来叫母亲的还是在一个院子里曾一起住过的三大爷,他是借了馍馍房家里的毛驴,同时跟来的是她那个三大娘和那个热心的四奶奶 。母亲的失落甚至屈辱自不待说,在娘家人面前那种不被接纳的委屈更让她抬不起头来。是的,那个人高马大的牛大喜他怎么能看得上我矮小瘦弱的母亲呢?他对我母亲的感觉依然只是一个佣人罢了,或者说得再套近乎一点:只是有了一点点亲情关系的“姐姐”而已。

    三天之后,母亲骑着毛驴又被他三大爷送回到牛家,开始了与往日相差无几的生活。后来前邻家的郝大妮子晚上过来和母亲作伴。白天母亲依旧忙她的家务,照顾小姑子小叔子。牛大喜偶尔回来的时候,洋炮就在她和少老头儿的屋子里暂时给他打个地铺……

    后来小叔子因为洋炮脾气不好,还是愿意跟着我母亲睡,从母亲十三岁半到牛家 ,一岁半的他就由我母亲带着,现在四岁半的他对我母亲早已经产生了很深的依赖感,时时处处叫着“嫂嫂”,不离左右。这是另一个“老嫂比母”的真切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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