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体版 繁体版

上 第二十一章  家仇国殇

更新时间:2019-03-29 23:21:21 | 本章字数:2796

    在常人眼里,无论年龄大小,只要是结了婚,便是大人了。

    1947年春天,刚刚过了十七周岁的母亲担负起牛家一家大小的棉衣棉裤棉被等等的拆洗缝制。被褥还好说,大人的棉衣也只是拆洗之后再按原来的样子缝制。然而小孩子的棉衣因要添补新的,需裁剪,又要铺新棉花,再缝制,这是复杂而极有难度的道道工序,从未做过小孩衣服的母亲显得束手无策,狠心的洋炮抓过母亲的手去就用缝衣针扎刺手指肚。只疼得母亲两眼冒金星,跺着脚哭。然而再疼再哭也不代表事情的完结 ,活儿得继续干。手上渗着小血点她往自己的衣服上抹了边哭边做,比着旧衣宽大出一点来,裁了,缝制。可缝着缝着,前襟和袖子缝一块了,拆了再缝。后襟又搭错了地方。于是再缝,可还是缝不好,母亲急到把刚刚缝起的衣服一下撕开,再撕自己的头发,然后喊着娘大哭……

    自从母亲“结婚”后,从娘家三嫂那里知道我母亲结婚时缺了新郎官消息的三姑姥娘,整天挂着我母亲,不知道如何处理才能让我母亲不再让她那么揪心,不再让她一阵想起来就心疼到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只以为结了婚,一切归于正常,来年再有个自己的小孩子,那样才算真正对我母亲放心下来。可是现在……

    这天,已好久不见我母亲也没有我母亲消息的三姑姥娘,趁着到我们镇上赶集的空儿,来牛家看望我母亲。可人还未进门,就先听到我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愣怔片刻,高高的个子,三寸金莲的我三姑姥娘三步并作两步地进了门,恰恰看见母亲正在自己屋里面对一堆布料和棉花撕扯自己头发哭喊的这一幕,过去抱着我母亲就哭了起来:“我的孩儿哎,我的孩儿哎……”

    光哭也不是个事儿,然后姑姥娘征得洋炮的同意,带上衣服片子和一大包新棉花,没站没坐没喝口水,就领着母亲去了她家。三姑姥娘手把手地教着母亲,陪母亲一起缝。母亲仔细地跟着姑姥娘学着做着。三姑姥娘却止不住地流下心疼的眼泪,回想着她去牛家所看到的那一幕,把自己哭成一个泪人:“大妮子哎,你这是遭得什么罪啊?我也还以为,你结了婚就好了呢,可是……我的孩儿啊——你叫我这么心疼!我的娘啊,我怎么才能放下心来……”

    这次母亲在三姑姥娘家学会了做各种生活儿,三姑姥娘边做边教,由此及彼,由表及里。三天后三姑姥娘和母亲拿着做好的牛家一家大大小小的棉衣,送到牛家门口,没进牛家的门,姑侄二人依依不舍……

    1947年麦口,刚刚割完了小麦还未来得及收拾,住在镇子东北方向六里地之外吴家庄里的新四军在镇子外面挖了壕沟,围着整个镇子挖了一圈。镇里面的五路军出不来,镇外面的人也进不去。从五路军来镇子上之后,虽一时无战事,但明眼人一看就明白,两军明里暗里在较劲,谈判谈不来,却如箭在弦上,蓄势待发。开始五路军的给养及时而丰厚,从飞机上成袋子地往下投钱投物。老百姓都关上门在家。

    可是母亲钻过壕沟去拾麦子。先是自家地里没收拾完的,随后是他人地里的来不及收拾,一看军人严阵以待,气氛那么紧张,就直接舍弃了的。

    新四军在壕沟边巡逻,看见我母亲跨过壕沟去拾麦子,就急忙摆手不让她去拾,示意她赶紧走开:“老乡,这里危险!”

    母亲一听就赶紧走。但是走着走着,看见脚下大把大把的麦子,就怎么也不忍心撇下,心想:这可是到了口的粮食啊!怎么能糟蹋呢?谁都得吃饭!母亲就下腰两手一划拉就是一大抱,快速地扔到壕沟里再回身去划拉。老老头儿在壕沟里用绳子捆上麦子再爬上壕沟去往家背,很快又回来迎我母亲。那天下午,我母亲就拾,老老头就往家背,竟拾了一百多斤麦粒!

    一大家子人要吃饭呢!

    没几天到了端午节,这天镇里的五路军和镇外的新四军双方开了火,新四军兵临城下,在明处,邹大兴的人在镇子里面属于暗处,占据着强有利的地势,没日没夜地打。打了二十八天还未攻下。双方伤亡严重,尤其是在明处处于不利地势的新四军伤亡尤其惨重,致使镇外清口河里的水都变成红的了……

    随着战事吃紧,五路军的供应越来越紧张,他们倒是时有成袋子的钱依然从飞机上扔下来,但是老百姓也买着吃买着用,问题是有了钱也没处去买!

    刘代芳,母亲后邻家一个不远的邻居,一个十八岁的少年,自幼失去父亲,与其母相依为命,读过私塾,做过生意,也被日本人和地保骗去下窑做劳工死里逃生。他有一双为生存而生长的犀利的眼睛。这时他发现了商机,别人不敢去干,他不怕——死都死过好几回了。他和那个从日本人枪下一起逃离了煤矿的难兄——比他大三岁的岳老二,一起往镇子外贩酒。穿着大襟棉袄,尽管天气已开始热了,为了能把瓶瓶罐罐装好的酒藏在身上,加上早早晚晚的天气也有些凉,所以还没换下大袄来。岳老二却胆子小。

    这天天还未亮,他俩又从西门里不远处老王头自产自销的酒坊里买好装好了酒,刚走出镇子南门去,叫警惕性很高的八路军发现,厉声问:“什么人?”同时一下拉上了枪栓。

    岳老二一听见这枪栓响吓得一下扑在了地上。这一趴不要紧,藏在身上的酒瓶“噗嗤哐啷”地就有碎的了,酒洒了出来,渗在衣服上。等人哆哆嗦嗦地从地上站起来,洒在身上的酒却像撒了尿一样,直往下滴着。刘代芳看着岳老二的狼狈样就想笑,但他知道八路对百姓好,就努力憋住笑不慌不忙地对那战士说:“老百姓,带点儿酒出去换点吃的,家里没吃的了。”

    端枪的战士也闻出了散发着浓香的酒味,又仔细地加问了一句:“真是老百姓?”

    刘代芳继续憋着笑说:“真是老百姓!”刘代芳还是觉得岳老二滑稽,为瓶瓶罐罐发出的参差闷响:你这岳老二也忒夸张了!值得这么大惊小怪?

    刘代芳也不过是个调皮的少年!

    岳老二觉得只好少挣一点了,反正已经好不容地得出来了,总不能再回到镇里去。没有损坏的是那藏在身后的完好的瓶子里的酒!

    把酒卖了后,将菜、肉、鸡蛋带进镇子去,说是自己吃,但是五路军碰见了是有多少要多少,他们有的是票子,且不讲价。但少年刘代芳和岳老二还是留足自己吃的,赚出本钱略有盈余即可,自己白赚了吃饭是合算的。刘代芳想:自己先吃饱了肚子再说,否则,饿着肚子,其它都是假的,要真是饿着肚子,又能撑多长时间呢?

    后来眼看久攻不下,八路军那边下了死命令,限期将镇子上的杂牌五路军无论如何也得拿下!战争进入白热化阶段。河边上的百年龙王庙抗战时候都保住了,却毁在了解放战争中。宁静庄重肃穆的龙王庙被战火弄得面目全非,直到土崩瓦解。

    这时镇子外有个当官模样的人写了张字条,让刘代芳和岳老二捎给酒坊的王老头,再让王老头想办法给镇上五路军最大的头头邹大兴。王老头独身一人不怕牵连,他也不愿战争继续下去,中国人打中国人怎么说都是惨剧。再说,一直这么打下去,生意也不好做。镇内的五路军也早都不想打了,给养不足,已使他们的精神大大受挫。但邹大兴还在徘徊中……

    老百姓要么不出门,要么已经投了镇子外面的亲戚。在作战的间隙里,已有国民党的士兵去老百姓家里挨门挨户要饭吃了。敲不开门的是家里已经没人了,敲开门的老百姓说:“俺自己都没的吃,真的没有东西给你们。”

    五路军里年轻的士兵就说:“您就可怜可怜俺吧!俺打仗也是为了老百姓。俺就是恁的看家狗呗,您也总得给俺点吃的吧?为恁看家护院、流血舍命的……”
小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
评论本书
评论标题:
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