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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第十六章  母亲的童养媳的日子

更新时间:2019-03-21 22:10:36 | 本章字数:3482

    前文有所介绍,牛大喜的爷爷一张四方大脸盘,满面红光,整天价笑嘻嘻的,说话声音洪亮,肩宽腰板直,高大魁梧。他平时穿便褂,大裆裤,老禅鞋。有事出门去,就穿圆口“捂脸的”布鞋,大褂儿,礼帽,很是威武。他老婆也是挺直的腰板,中等身材,稍偏瘦,漫长脸,一双虽然裹过却依然很大的脚,后脑勺上窝着头发卷儿,走路“撅嗒撅嗒”的。常常像个男人一样,“唏唏溜溜”地吹口哨。

    牛老头的儿媳——母亲的婆婆,人送外号“洋炮”。她的右眼皮格外长,似永远闭着,偶尔睁开时有点吓人,也能看见东西了,但睁眼时有点费劲儿,头要左歪,显出努力的样子,一副极不友好的架势,像炮仗炸过似的,而她的脾气则更像是一点就响的炮仗,就连她公婆也得怕她三分。

    牛老头儿就常常被她的儿媳骂,爷俩格外顶。

    母亲的“丈夫”牛大喜在车站街上念洋学堂,回家后从来不理我母亲。母亲最羡慕的就是他能念书,以为那是很幸福的事,就像她大姑家的表哥一样。十三岁半的母亲,身材瘦小,看上去也就十来岁的样子。牛大喜却正好相反,才刚刚十二岁,人高马大,隔代遗传了牛老头大大的四方脸堂,直腰板,却没有延续牛老头的宽肩魁梧和面善。这一点倒像他的父亲,一张苦瓜脸。牛大喜的父亲上门牙中有一颗“大板齿牙”,特显眼,仿佛鹤立鸡群一般。背有些驼,站直了也就一米七的身材,比牛大喜的爷爷矮一截,缩一圈。

    牛老头的家原本不在镇上,而是在镇子东北方向六里地外的牛家庄子。他亲娘早死,继母待他不好,因要生活,他就去扒窑挖坟卖些衣服和陪葬品,说白了就是个盗墓的。这种伤天害理之事,遭到牛家整个家族上上下下所有人的强烈反对,随被扫地出门,并被赶出了牛家庄子。他再不能回自己家去,便携刚结婚的妻子来到了镇上。岳父母是我们镇上的彭家,也是大家大户。这也算是一个可以投靠的支撑吧。用手里的钱买了这处房子安顿下来,再洗手不干。

    牛家租种着一个叫贺老三的地,也用着贺老三的水井,因此就买了一头毛驴。驴叫得欢。农历五月端午前后,在离家不远的打麦场上,用驴来拉碌碡打麦,这在当地还是独一份。人欢马炸的情景常让老老头儿精神十足,尤其我母亲过去之后,就见他常背着手站在大门外先故意大声咳一下,然后不只是在说给谁听,道:“哦哈——我——三辈子的元老了……”很骄傲的样子,意思显而易见:“看我,连孙子媳妇都有了!”

    母亲在他们家的活儿排得满满的,刚一进门正值当年的婆婆生了个女孩儿,起名叫芙蓉。不过后来只活到一岁多就出疹子死了。然而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母亲从伺候她婆婆坐月子始,又洗尿布,又端饭,还得照顾小自己一旬的小叔子。这个两岁的小叔子说话还不是很清楚,晚上母亲搂着他睡觉。他尿了床,母亲就把干处腾出来让给他,自己用身子㬤着湿处。并慢慢地总结出:第一,每晚睡觉前,都要先把小叔子尿;第二,夜里睡觉再灵性点儿,只要小叔子一动,就得赶紧起来把尿;第三,提前找块破布,洗净晒干垫在小叔子的身下,以防万一——夜里自己睡实了,小叔子因尿而动弹自己也感觉不到,从而失职让他尿了床。这样第二天也好洗好晒,也免得被婆婆恶言恶语地骂。

    每晚打发小叔子睡下后,母亲提前备下第二天早晨要干的活:一盆要洗的菜,一簸箕高粱或谷子或小米,放到自己住的半间小西屋里,等第二天早晨起床后,看看熟睡的小叔子,确定自己在干完这些活之前小叔子不会自己醒来,以免近前没人掉下床去摔着。母亲轻轻地也是匆匆地出门去,到井台上打水淘米洗菜,之后去推磨或轧碾。其实推磨是在她自家的堂屋门口东侧,而轧碾则要到家北一里地之外去。她为了不耽误家中其他人休息,常将洗好的菜放在大门里,然后转回身去碾上把粮食轧完,较少在一早推磨。

    这一天早晨,母亲把一大簸箕高粱和一提篮谷子都在碾上轧完也簸好了,天才刚刚蒙蒙亮。

    谁知,刚进大门,却听见洋炮拿把笤帚在院子西侧靠近母亲的小屋处,一边没好气地扫地,一边大着嗓门在骂:“哎——,你这个没爹没娘的给我听着点儿:你爹你娘是睡着了揍得你?太阳都出来了,你还睡?睡死啊?我实话和你说:俺家里可是不缺老的,俺可不能把你当老的来伺候!你听见了吗?你这有娘生没娘管的?!你爹你娘是睡着了揍得你?咹?到这时候了还不起!”

    洋炮的骂人是出了名的,远近没人能抵,骂大半天几乎是不带重样的。她公公牛老头最怵头的就是她的骂。逢生活中洋炮将事做过了,老老头想管,洋炮就狠狠地睁一下她那只长眼皮的眼睛,不管三七二十一,厉声道:“你吃的河水管得宽!我是你什么人?你管着数了?不死的老杂毛!”

    老老头儿被气得暴跳如雷:“我操你娘!操你娘家的娘!”

    洋炮立刻还回去:“可惜呀,你的鸡巴子没有四十里地长!”

    牛老头儿感到简直是丢死了人哎,恨不能立刻找个地缝儿钻进去才能保护住自己这张老脸!怒不可遏,又拿她没办法,是躲不得,更惹不起的角儿,只干瞪着眼生闷气。就像今天早晨,牛老头明明听见洋炮在没好话地骂我母亲,却不能也不敢说什么,只有干生气的份儿。

    母亲走到她婆婆跟前说:“娘,你又骂么哩?俺去轧碾咧,这不一簸箕高粱和一提篮谷子都轧完,也簸好了。”

    洋炮才一下子被孙悟空使了定身法似地定住不言语了,显然她嫌母亲睡懒觉是冤枉的。母亲进一步提醒说:“昨儿晚上我不是提前把高粱和谷子都拿到我这屋里来了吗?我怕今儿早晨过去拿再耽误了您歇息……”洋炮又抬了抬她那长眼皮,自知理亏,嘟着嘴什么话也没了。

    到了寒冬腊月里,母亲仍然天不亮就起床,到井台上去打井温水来洗菜淘米。但很快水就会变凉,凉到刺骨,洗着洗着,就结了冰碴子,母亲的手很快开始皲裂,裂出一道道血口子,直到手腕处。然后继续轧碾。等忙活完了这些,天也亮了,再做饭照顾小叔子穿衣吃饭。牛大喜的奶奶以防线为主,我母亲忙不过来时,她便帮着一起做饭。

    这年年底很快就到了,母亲洗了自己已经缝得不像样的裹脚布,准备再缝时,老老头看见了,他就趁赶集的时候截了三尺白洋布,让母亲换上。母亲不要,老老头就让老老太太递给母亲。老老太太说:“你爷爷有这份心,你就拿着吧!”老老头在一边说:“不要不行,过年了嘛。你看看你那个还能用?再说也当头一年爷爷送给你的礼物吧。”母亲只有收下。

    老老头儿对母亲还是非常满意的,他每每饭后背着手出去逛一遭回来,人还未进大门之际,就老远地“哦呵——”一声佯咳嗽——那是骄傲和自豪的声音,母亲无论在院子里做着什么,或晾晒着衣服尿布,或晒着柴禾……总是高兴地说一声:“是爷爷回来了。”老老头也会高兴地回话:“嗨,在咱这个家里谁也不行,都听不见爷爷的动静,就是俺孙子媳妇和他爷爷最投脾气,大老远的就知道是爷爷回来了。”

    母亲因她这个爷爷的和善,总算是在严寒中感到一丝春天般的暖意。

    临近年关更忙,要把一家老老少少吃的喝的用的都准备好,推磨轧碾洗洗涮涮,蒸下一大提篮“一涝子面”(全麦面)的馒头,蒸下一大提篮菜窝头或菜团子,将它们挂在院子南端的小饭棚里,因为天冷,吃到正月十五也没事儿。

    腊月二十八,道士赶完集就来到牛家叫母亲去他家过年,毕竟是他的媒人嘛。因母亲还没结婚是不能在婆家过年的。道士也很自觉,知道牛家不再是单纯的朋友关系,而是成了亲戚,拐着弯儿的亲家,就不在牛家吃饭了。看洋炮那态度,就是让在那儿吃饭,他也不会在那里了。

    临走,道士让母亲到院中香台子前面跪下磕了三个头,又到屋里四个老人面前分别磕了一个头,祝爷爷奶奶公公婆婆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一切顺心如意,顺风顺水。母亲对她婆婆说:“娘,我给俺爷爷、奶奶、你,还有俺大大都磕过头了。我要去俺二姑家过年了,过了年再来。”

    洋炮并没有回话,母亲想跟着道士往外走,道士立刻教给我母亲说:“问问你娘叫你什么时候再来?”

    母亲立刻站住脚,朝屋里问:“娘,过了年我什么时候再来?”

    洋炮不咸不淡地说:“正月初六吧。”按说正月十五才算过完年,但牛家缺人手,母亲又勤快,所以洋炮想提前让母亲过来。

    到了二姑姥娘家,母亲看着她家一家大小团团圆圆的场景,禁不住鼻子发酸,落下泪来,自己从一家到另一家,从亲戚家又到了牛家那个陌生的去处,挨骂受气吃苦受累,到底为的是哪一桩?想着死去的爷爷奶奶,想着再次去了东北的父母弟妹,她又如何控制得住自己泪如雨下?

    二姑姥娘就陪着我母亲哭:“嗨,我的孩儿啊,你这是又有了心事了?想你大大和你娘了?别哭了,在二姑这里一样,你快点长大就好了。”

    这时二表姨火上浇油似地对我母亲吼道:”你干吗又上我家来?上你家里去!上你家里去!”

    母亲在无言中哭得更厉害了:回我家去?回我家去?我要是有家,还上你这里来过年吗?我要是有家,还用得着到人家家里去挨骂受气?

    二姑姥娘夫妇赶紧阻止了二表姨,母亲哭完就去哄最小的三表姨,心想:我这就过了十四岁的生日了,离长大一定不远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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