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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第十五章  万般无奈母亲去了牛家

更新时间:2019-03-21 22:10:35 | 本章字数:3850

    母亲和她奶奶的家没了,从相依为命变成了孤家寡人。

    这时母亲东邻家的大奶奶已早于我老姥娘之前过世了。母亲的三大娘三大爷商量好之后又和母亲打了招呼,将两家院子中的墙推倒,和母亲成了一个大院子。面子上是让母亲有作伴的,也担心母亲不安全,另一方面他们也是惦记着母亲家那几间房子,还有母亲家那几分薄地,那年的小麦就是他们家收了去。再有母亲总是个女孩子,现在来说,可以继续给他们家看那个爱吃“馍馍肉”的小妹妹,将来可以当成一门子亲戚走动,而且婆家在镇上,据说还是有么的人家。若是男孩子则不同了,不仅房子到不了他们,还得操心娶媳妇。

    懂得做生意的人,哪有一个是笨的?

    这天和母亲差不多大的两个女伴来找母亲做女红,她们开母亲的玩笑:你可别去赶集,我俩看见你公公了,他就在馍馍坊门外摆摊卖衣服。母亲害羞,真就不去。

    接下来,三个人一边做活,一边讲故事,一个伙伴说:我听说从集上买回来的衣服不能烫,只能用凉水或温水洗一洗就穿。可是周余粮他大大不信,爱干净,从集上买回来一个大褂子,放在盆里就用开水烫。谁知道开水刚倒下去,大褂子自己“呼”的一下就立起来了,就出了盆开始游动,就像有人穿着走似的,再一看,盆里全是血水。周余粮他大大就被吓死了。原来这衣服是盗墓盗来的!

    另一个伙伴又说起前段时间传得沸沸扬扬的另一个同样恐怖的故事,说前庄有一个叫陈撵上家的,活着的时候会给三岁前的小孩看吓着。死了的那一天,她自己家里的人都到庙里去“豁汤”,回来的时候见她“诈了尸”,她本来正自己那么躺着,“豁汤”回来的人却看见她又坐在了大桌子旁边的椅子上,正在那里掐着指头算,嘴里还嘟念:谁家的孩子怎样了,哪个孩子如何了。

    那么多人都害怕,但年龄大有经验的说:不用拍,诈尸的人不会走弯路,只会走直路。

    其他人都躲到一边去了,只留下两个大胆的,藏在大门后,每人手里拿着一根棍子,等陈撵上家的从屋里走出来到大门口时,朝着她头上狠狠地一下打过去,她应声倒下,才真正死了……

    母亲听了这两个故事,觉得有名有姓好像是真的,又自己没见过,又觉得是假的。但同伴说的见母亲的公公一事却是真真切切的。

    整个何家庄子虽差不多都是同姓同族——何姓为主,周姓和刘姓只有几家,但那也是个大村子,逢每月的五和十是大集——正好与镇子上的集是错开了日子的。母亲的公公卖布衣,包括单衣、夹衣、棉衣和棉被,每逢集必是挑着担子从镇上过来赶集,摆摊的位置正好在馍馍坊门外又是路西又是路北的十字路口拐角处,好记好认。

    这一天又逢集,馍馍坊的四弟媳,颤着小脚到集上对母亲的公公说了母亲的近况:“……走的走,死的死,只剩她一个人了。她还是个孩子,那么可怜,早晚也是你们家的人,不如趁早叫她过去吧,帮衬着家里看看孩子、做做饭什么的,好有个相互照应……”

    母亲的公公早已知道此事,因为他们家前邻郝大娘的弟媳娘家也是这个村里,有点消息早已都相互透露了。母亲的公公在镇子上赶集时也听何家庄来赶集的人说了此事。但母亲的公公回母亲的四奶奶说:“我家大喜子还在上学,不想早早结婚,要到十六岁以后再说。不过我可以回去和家里人商量个解决的办法。”

    这期间,母亲去过她三个姑姑家,三姑对她最好——是那种体贴和配合的默契,是母亲自出生后跟这个姑姑经常在一起的理解和生命渗透。只是大家的日子都拮据得很,添一口人就意味着添一个碗,就多了一张吃饭的嘴。母亲所能干的也只是看看小表弟小表妹们;只有去她大姑家时,大她一岁的表哥给她安慰,哄她高兴,讲他在学校里的情况让母亲听。母亲才会有少许的高兴和向往。

    这时,母亲的表嫂已经有了一个男孩,最终也不知到底是哪个汉奸的。她正带着孩子去住娘家了。

    母亲就特羡慕她表哥是个男孩子,更自卑她自己不能像他一样去上学,而今更不能像他一样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去她二姑家听她的道士二姑夫继续讲张天师和太上老君……几个姑姑家呆的时间都不长。呆的时间较长的是南去十八里地之外的虹山下她姥娘家。她姥娘只生了她母亲——我姥娘一个人。我姥娘嫁给我姥爷之后,孤身一人的这个老姥娘就跟着她本家的一个侄子——我的一个远房舅姥爷生活。老姥娘平时不说话,即使看见我母亲——她的亲外孙女也不知道亲,好像没有一点感情,就是有些傻痴,所以我姥娘也并不是一个特别聪明的人。

    我那个舅姥爷虽不是亲的,人长得也不好——一米六几的个头,还极瘦,颧骨高,两腮收着,一只斜眼,两颗上门牙龇得厉害,好像老是处于一种笑的状态。但他对我老姥娘好,对我母亲也好。尤其是比我母亲大三岁的妗子姥娘,把我母亲当小孩哄。妗子姥娘是舅姥爷死了第一个妻子后又续娶的。每当她看见我母亲为自己的身世伤心落泪之时,她就大人似地说:“外甥闺女,你别烦恼,咱讲故事听,说顺口溜儿,你听着点儿:

    “十八的大姐嫁了九岁的郎,抱了上床抱下床。叫你个丈夫还显小,叫你个儿子你不叫娘;

    小巴狗,晃铃铛,叮叮当当到集上。要吃桃,桃有毛;要吃杏,杏忒酸;吃个栗子面旦旦,吃个小枣蹦蹦甜;

    小蚰子,肚子大,扳着南墙说大话:官儿来了,俺不怕,衙役来了,俺打他。”

    母亲因为这新奇的顺口溜,一时竟忘了自己的伤心事……

    妗子姥娘还是个讲故事的能手,她的《青蛇和白蛇》是这样的版本:

    在他们家外不远的这座虹山上,很多年以前,住着两条蛇,一条是白蛇,另一条是青蛇。白蛇住在山东头儿,青蛇住在山西头儿。它们各自在山洞里修行。

    春天清明节,人们都去踏青,白蛇变化了人形也去了,和人群里的一个学生一见钟情。他俩就约定:明年的这个时候再在此地相见。

    学生在这一年觉得相当难熬,只盼着二人相见的这一天赶快到来。

    到了第二年的清明节前一天,学生早已是沉不住气,就在迫不及待里提前了这一天到了白蛇上一年和他相见的地方。学生到了那里时,天已不早,转来转去迷了路,一下转到了山西头儿。正在山洞里修炼的青蛇赶紧开了门,一下把学生拉进了山洞说:“嗨,你可来了哩,叫我好一顿盼。”

    学生环视了一下周围感到多少有点不对劲儿,急忙问:“你怎么搬了家?”

    青蛇急忙说:“ 嗨,这个还不容易吗? 想往哪去就往哪搬呗!”接下来,青蛇就把学生的血全都吸干了,然后把学生背到李家庄村的南沟北沿扔掉。学生的家人看他继时不回来,就开始到处找,直到第三天早上才找到他。见学生浑身没一点血色,一家人哭成一团,就把他弄回家,只等他咽下最后一口气再做处理。

    这时候比青蛇早修练了二百年的白蛇,早已知道青蛇害了学生的事儿,把自己哭成个泪人,一边哭着就到了学生家里。一看学生不行了,她就立刻回到山上,找到正心满意足的青蛇,两个就打了成一团,触天撩地,难分胜负。

    忽然间出现了一座庙宇——这是经神灵点化的。只听一个声音说:“要用一百个黑狗蹄子,一百个黑驴蹄子,朝着青蛇可劲儿扔!”这是在给白蛇一方出谋划策呢!可是大家都把所有的黑蹄子都扔完了,也没把青蛇给打死,因为青蛇也修炼得有了些年头儿,眼看就要成精,可比起白蛇来还是欠了那么一点儿火候。

    到后来,白蛇撵着青蛇打,青蛇还是受了伤,就往庙里钻。大家伙儿七手八脚地关庙门,齐手才把青蛇给挤死了。就用木匠锯木头的大锯锯了十二大把车子,一块一块地放到大锅里熬。熬到最后只剩下一碗血水,往学生嘴里流,流完了,学生也醒了。他看看周围,先叫了奶奶,又叫了娘,然后又叫了姐姐——他这样称他自己的媳妇。最后看见白蛇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学生的媳妇对白蛇说:

    “是你把他救了,我叫你姐姐吧!”白蛇说:“不行,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你先到的,我还是叫你姐姐吧!”白蛇也成了学生的媳妇。从此一大家子人和和睦睦地过起了日子……

    妗子姥娘中等身材,人长得饱满端庄,稍显圆形的脸,微笑中总是红扑扑的,像桃花。牙齿白净而整齐。善良。用“桃花粉面,菩萨心肠”几个字来概括最是恰当。重要的是,虽生在贫寒之家,人却聪慧,也懂礼节,更是勤劳,在母亲去她家后听她讲了这样的故事,说了那么多顺口溜儿,总感到她是亲切的,聪明的,令人倍感温暖的。

    每天晚上妗子姥娘哄着她的孩子睡觉时,总喜欢说这样的歌谣:“噢、噢,睡大觉,娃娃睡,盖花被;娃娃醒,吃油饼;娃娃不睡,挨棒槌!”哄到最后,佯装生气的样子,其实孩子也就慢慢地睡着了。放下了孩子,她就亲自给不到十个月的孩子做“虎头鞋”,那么耐心!母亲从她身上学到了许多东西。

    两个月后,母亲的公公在我们镇子的集上找到道士——我二姑姥爷,叫他下午散集之后去牛家一趟。因为曾经给牛老头看好了疮,现在又成了拐弯儿亲戚,牛老头就不把道士当外人,有话直说。

    吃饭时间,二人边吃边说,牛大喜的爷爷对道士说:“咱提前说好,先不结婚,只叫她先过来。帮着做做家务,看看孩子,喂喂牲口吧!这样劳烦你抽空去跑一趟,和那边商量个日子送来就行。”

    这年农历六月六——姥爷他们再次去东北的三个月之后,我母亲终于结束了在她的几个姑姑家和姥娘家“寄人篱下”的生活,在半是流浪之后,终于去了牛家。她是从自己家由她同院的高个儿大脚的三大娘和馍馍坊的四弟媳——母亲叫做四奶奶的,一起走着送去的。牛家招待了母亲的三大娘和四奶奶,作为“回报”,她们也免不了客气一番:孩子还小,也不会做什么活儿。过来了,以后就成一家人了,该捋料的捋料,该调教的调教……

    母亲一听,这是要把她留在这一家陌生人的家里呀!所以在她们回何家庄子的时候,母亲就拽着她的那个三大娘的衣服在哭,眼睛还在巴巴地望着她那个四奶奶,期待她能够说一句让她再跟着回到何家庄子去的话。

    牛大喜的奶奶在近旁哄母亲:“孩子,别哭,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少老妈子——牛大喜他娘却一言不发。

    母亲到底是理不直气不壮,无论三大娘,还是四奶奶,怎么都不是她自己的母亲和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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