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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第一四七章 母亲老了之二  白内障盲了一只眼却老当益壮

更新时间:2019-08-13 15:02:25 | 本章字数:2796

    2012年农历的十月一,提前一天,杨冲给我四张一百的钱,又给我六十元钱买票的零钱。我说不要四张,两张就行。他说拿着吧,再不够,买什么大东西,先借他们的一点儿,下次去了再还他们……

    这次没晕车,我依然又回到母亲身边。按说为父亲上坟一事,已经满三年,出嫁的闺女完全可以不必再去。姐姐就是这样主张的。但是毕竟想着母亲,情不自禁,再次回到有母亲的老家。从姐姐那里买了一提“六个核桃”——母亲是不喝纯牛奶的,酸奶也喝不上看来,只有这种半饮料性质的。姐姐说收五十八元钱就行,姐夫收了六十元。

    后来再问姐夫:“火纸钱收下了吗?”

    姐夫愣了愣说:“都有了!”

    这一次刚刚进母亲家门,就见坐在靠近屋门一侧沙发上的母亲在见到我的那一刻,双手扶着沙发扶手,微微欠了一下身子,当着哥哥弟弟和姐姐的面,讪笑着对我说:“你说,我开始也没觉得怎么着,也没觉得疼,摸不实情地(突然之间)就觉得不是那个样儿,叫我捂住这只眼一看,怎么就看不见东西了呢?这一只眼!”

    我刚刚到来、再次看见母亲和所有兄妹的欣喜劲儿还没上来,就这样一下将所有热情打压了下去!那份为老母所产生的心疼和悲凉随即袭上心来……

    此刻只见母亲再一次捂住右眼,用一只挨着屋门近的左眼,抬起来去看屋门外天上的太阳:“你看看,就是眼前一片黑,只仅自有一点点光亮儿……”母亲眨着眼睛再次做着验证。

    此刻哥哥说:“这不,前两天带着咱娘去找小姗——恁姗姐,去了先找的她。她男的不是已经成了院长了吗?检查了之后,他俩都说,白内障造成的,没事儿,只是一个小手术,就会看见了。也没有多少痛苦。你放心,何姨,给你找最好的医生,随时都可以做,也不用住院……这不回来准备了准备,寻思再带着咱娘去手术,又猛事惊地(突然之间)牙疼开了!咱可知道是说给她眼睛做手术吓得?还是着急急得?就先看牙吧!等几天再说,吃完这些药,牙不疼了,再去找小姗。万一要是下不来手术台呢?”

    母亲面对我们兄妹四人扫了一眼说:“真做不了就不做!都这个年纪了,受那个罪干吗?就这样去吧!我觉得,从这一只眼睛看不见了,这一只好眼更亮了!怎么呢?两个眼里的光就都跑到这一只眼里来了!”

    母亲竟然想不到的乐观!

    而姐是主张一定要做手术的!我便抽时间就捂着一只眼来感受一只眼睛的状态,像我当年失恋之后眼睛不好,更象我幼年的时候,洗脚,然后想象着奶奶和母亲的脚的形状,我就故意用手将大拇脚趾留出来,而将其余四脚趾努力掰到下面,做成裹脚的样子。然后看了又看,想了又想,最后还是觉得:“还是不裹好!”

    母亲就道:“你是没生在那时候,你要是生在那时候了,试试,不裹可得行哎!”

    我道:“就是生在那时候,我也不裹,就是不裹!找不到对象,就是老家里!”

    母亲那时看着洗脚的我还为我的不服气而不屑!

    而我现在对母亲“一只眼睛更亮了”,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虽说不上有些不屑,可是质疑!

    哥哥给弟弟了二百元钱,又从饭店买了八个菜。吃饭时,母亲很知足又很平常地说:“这回吃饭就是我和你们姊妹四个……”

    午后大约两点钟去了坟上,回来的时候,哥哥姐姐弟弟都走了,又只是剩下我和母亲两人。就见母亲开始缝一件军绿迷彩服的小棉袄。并且边缝边生气地说:“你三婶子真是不知道好歹,她娘俩(三婶和她大女儿)都治不了这么点儿小衣裳!还是从微山湖那里拿来的她大闺女家的孙子的——她重外甥的!你说要是叫你哥看见了再嫌我!本来眼睛就不好,又这个年纪了,你三婶比我小了七八岁!真是不知道好歹!整天懒得除了打牌,就是叼着个烟卷儿满街上跑!”

    可母亲是不会当面拒绝人的!

    我去的第二天早上,母亲再次为三婶的重外孙缝棉袄,好不容易巴着一只眼缝合了一面前襟,却很快发现缝反了,只好拆了再缝。母亲说:“你三婶子好沾光!又懒!忒不叫人喜了!”

    我问:“缝棉袄的线她往这拿了吗?”

    母亲不屑地说:“嗨,她拿么?”

    母亲很快又容易高兴了,说:“懒人缝衣用线一大拖——为了少纫几次针,一下就弄上长长的线,缝一针,那线拉拉起来没个完!人家那些勤快的,做活儿快的,线也不长也不短,还出活儿……”

    母亲就这么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想起什么就说什么,毫无章法。

    母亲又说起一句和针线与感情有关的话:“孩儿想娘似线长,娘想孩儿难丈量。”

    然后母亲开始数落她今年春天做了多少针线活儿:“你兄弟媳妇的棉裤三条。其中一条有女人的经血,有大便的模样,很脏。怀疑是她娘家她妹妹的(智障),你兄弟媳妇还不承认。她那么爱干净,可能弄那么脏吗?又给你兄弟媳妇套了两床被子、俩坎肩,你侄女儿的棉袄,还有我自己的一个棉袄,你兄弟的棉袄,还有你来了穿的这个棉坎肩(嫩红色的)。又拆了一个棉袄,还没来得及套……”

    母亲有一床现对接的被子面,像百家衣的那种,却是一块一块搭配得煞是好看,不论颜色还是布块的形状,简直是一件艺术品了!嫂子哥哥回家来住下了,就盖。母亲一床被子套了五天。

    大队原书记的遗孀拿过来小孩儿的棉袄棉裤一身,袄里袄面裤里裤面都是连在一起的,从集上买回来的现成的,还有不大不小的棉袄一件,这后一件缝完了还没拿走。她送来五金鸡蛋、十斤小米子作为报酬。而三婶不说酬谢,搭着工夫受着累,还得给她添东西。可母亲自己又不是好歹糊弄上就行,而是除非不做,做就一定要做好,要做不好,还不如不给人家做!

    我儿子十月一国庆节放假期间带回来七双鞋垫,姗姐上次来的时候,她儿子的两双,侄儿的两双。对门的大婶,有纳完了的,有半成品的,至少给了她十来双。不过她给母亲了一百元钱。菲菲对象的两双——那可是一米八六的身材,还有正正的一双,他女儿的两双……

    就是这样,母亲说她该喝水的喝水,该出去散步拾柴的拾柴,有人来找她打麻将玩,母亲说:打一把就打一把呢!

    母亲说:以前咱家里的烟,你三婶来了就自己拿着抽,也不见外。现在家里也没烟了,来了喝茶。

    “家有老胜似宝”,母亲是我们家的宝,母亲也不只是我们家的宝!

    初冬的天气,借着不远处坝外的一河水,早早晚晚的就有一些冷了呢。所以不足九点我和母亲就已坐在了床上。母亲依然在床的南头,我在北头父亲曾经在过的位置。在我的提示下,母亲又说起了歌谣:什么餐打木子(啄木鸟)来打板,画眉鸟来人情(吊丧),蛾螂蛛子来跪篷(守灵),知了子两眼积爆子,小白兔哭得两眼般般红……

    但是开头是怎么说的来?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不过后半部分又是打棺材的、吊丧的、守灵的、哭得眼珠子都掉到外面了、眼睛哭红的也有了。可是到底是谁死了呢?我们娘俩想了好久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当我终于想到“小蚂蚱,害头疼,鼻子眼里不受应”时,母亲恍然想了起来:“噢,是小蚂蚱死了!头疼死的!”

    然后我再将整个童谣连在一起说一遍,母亲忍不住大笑起来,确定道:“是小蚂蚱,头疼死的!”

    于是,这对中老年母女笑得一个往南倚着墙晃着笑,因为休息闭着眼,此刻也不睁眼而大笑着,我也忍不住朝北躺到床头上笑,直到笑出眼泪来……

    于是白白的日光灯和新吊了没几年的奶白色的顶棚,在眼前晃了起来,外界的黑暗,与这个纯白的世界,是格格不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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