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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第七十三章  哥盖房姐出嫁,为打嫁妆闹矛盾

更新时间:2019-08-13 14:31:46 | 本章字数:3970

    嫂子刚一结婚就嫌我们家的房子小,随着侄儿的出生,就更嫌房子小了。这一“嫌”,便成了母亲的心病,母亲便老是觉得欠别人东西。一有欠别人东西的感觉,母亲就会心里时刻放不下,瞅机会就想还的。而有时候,对于别人的“亏欠”,却是没有机会来还,因此,点点滴滴汇集起来压在母亲的心头,成为母亲一世的心理负担而挥之不去。就像嫂子结婚时,他们那边知道嫂子嫁了个有钱人家——一家六口,竟然有三个工人都挣钱。

    但是日子的开销,令母亲常常有捉襟见肘之感。嫂子那时要的是“六铺六盖”,“六盖”就是六床被子了,这好理解。而“六铺”除了铺的一层褥子之外,就是大大小小的床单了。为了凑数,母亲安排了一床哥嫂结婚前用的一床“穗头花毯子”,红白相间,红多白少,是有大葵花的线毯。也是嫂子来住时刚刚买的新的。只因为洗了一次再拿过来铺上凑数,嫂子娘家人掀着床单数够了数,再对那线毯评说一番。

    有的说:是新的。

    有的说:看起来新,可是洗过的。洗过的,和没洗过的是不一样的。

    嫂子就为这事脸色难看,记恨着母亲。好像这一切都是母亲的错。

    1980年的秋天,在经过母亲几次去询问之后,我们家从大队里重新批了宅基地,开始给哥哥盖房。条件是家有兄弟两人,一人一院,这很正常。虽然弟弟接了班进城了,但不是还没成家吗?娶个哪里的媳妇还未确定呢!

    姐夫从和姐姐订婚之后一直没少给我们家出力,这次哥哥盖房,他就更要好好表现一下了。我哥哥都有孩子了,比我哥哥还大三个月的姐夫一直由他哥哥催促着我们这边早一天将姐姐嫁过去。原本打算忙完秋姐姐就出嫁的,只是哥哥这一盖房,姐姐的婚事就往后拖延了,定在了农历的十一月初六。为了顺利将姐姐嫁给他,姐夫努力表现着。用他给生产队开拖拉机的便利,为哥哥拉石头,拉水泥,拉沙子……忙里忙外,并且常常喜笑颜开,放开声哈哈大笑着。姐姐因为和野儿的娃娃亲弄得不好,对这个姐夫也不好再往外推,毕竟她拧不过家里。姐姐尽管从心里还是难以接受姐夫,但他至少比野儿长得好,更为关键的是健全。姐姐本打算考上大学出去,彻底断开这件事,可是只要发现姐姐学习,母亲就一定会趴在窗子上喊姐姐,让姐姐关灯睡觉数落“教育”一番,只是母亲不是怕浪费煤油了,而是我们家从此安上了电灯,“怕浪费电”了。

    电工在给我和姐姐屋里刚安上电灯的时候,那种又像小气球、又像小喇叭、发着橘黄色灯光的灯泡一拧上,电工试了一下说行了——拉了一下着了,但很快又灭了,我以为是还没弄好呢。姐姐却是笑着,电工走了,她又拉了一下,亮了,又拉了一下,灭了!我有点着急,以为是坏了呢!姐姐说没坏。我问她:“再拉的时候还会亮吗?”

    姐姐说:“会亮的!”

    我还以为拉开了就一直叫它那样亮着呢,不然一旦灭了就再也亮不了了!多少有一点遗憾和迷茫。

    这次姐夫给哥哥盖房拉沙子的时候,将沙子倒在盖房处不远,再发动拖拉机时,不知怎么搞的,姐夫被拖拉机的摇把给重重地打在了右耳朵处,当即从耳朵里流出了血,拄着拐杖在一旁观敌瞭阵的父亲,及哥哥和在现场干活的都吓了一跳,赶紧叫姐夫去医院,他却拒绝了,摸了一把流出耳朵的血继续咬牙坚持。母亲更是吓坏了,毕竟没结婚,觉得还是不担事儿,一再撵着姐夫去医院。

    姐姐是看在了眼里的……

    借着给哥哥盖房,姐姐的意思是迁就木匠在这儿打门窗,有现成的木料,一块儿把嫁妆打出来,若是要古老的雕花椅子八仙桌子呢,四件嫁妆就行,就是说除了这一个八仙桌子一对椅子,另外再加一个柜子;若是要新式椅子呢,就要六件嫁妆,除了一对椅子和新式三抽屉桌,还有柜子、脸盆架和梳妆台。小气的嫂子借口孩子小没人看,还要做饭,浪荡着个脸叨叨不停:“站(她把咱说成是站)不是寻思还得照顾干活的吃饭吗?”

    她无非是在嫉妒姐姐,心理不平衡。因为当初她嫁过来的时候,她娘家一件嫁妆也没陪送,因为她在家是老大,她下面还有两个妹妹两个弟弟,陪送不起。而我们这边都是爱面子的人,一件嫁妆没有算怎么回事儿呢?于是我们这边请了木匠打了四件嫁妆,在她嫁过来之前送到她娘家去了,然后那嫁妆又陪着她一块嫁过来的,完全是给她和她娘家人去买了面子。而我们这边却成了好像是说不上媳妇儿来,专门去求她似的。那嫁妆也不过是:一件新式两抽屉桌,一对椅子,一个带底座柜子。

    可是现在姐姐要出嫁了,“打新式三抽屉桌还要六件嫁妆?若是换成四件嫁妆的,还要打什么八仙桌和古老雕花椅子?”嫂子是内心不平,就表现在脸上没好样。

    可是她心里想的,口里说的,是讲理的吗?

    那晚开家庭会,父母的意思是想让姐“走”(嫁)得高兴,就征求姐的意见。姐再一次重复了她自己的想法:要是陪送四件嫁妆,就是要古老椅子和八仙桌;要是新式桌椅,就要六件嫁妆。

    可在外工作了一辈子、家中事从未处理过、也不知如何处理的父亲,以及做童养媳出身、看惯了别人脸色的母亲,这时一看哥嫂的样子,都无话。在这一点上哥嫂倒是出奇得一致。

    母亲示意姐姐不要再坚持自己。

    可是姐姐丝毫没有缓和妥协的余地。

    哥哥按姐姐的意思“平静地”反问了姐姐一句:“四件,就是要古老椅子八仙桌?要不打古老椅子和八仙桌,就是要六件?”

    姐姐以为哥哥才明白,只是确定一下,所以仍是按自己内心的想法做了肯定的回答。谁知姐姐的话刚刚出口还未落地,哥飞起一脚踢向姐,姐随倒地并哭了,来得如此突然!

    父亲仍无话。

    母亲却雪姐姐的恨:“活该,你就吃这一口!这就不要了吧?古老椅子!八仙桌子!”

    哥哥还要去打地上的姐姐,母亲急到发疯,不停地埋怨着姐姐。哥哥才停了手……

    一旁的我恨父母的无能!想:我要是父亲我至少先训哥哥:“怎么着?你爹娘还没死!轮不到你示威!别说不用你的钱,就是用,也应该!你是当大的,只有支持的份儿,你妹妹在家也出了力了。”然后捎带上嫂子:“都说老嫂比母,可你这嫂子是怎么当的?这话我说了算,就依了恁妹妹!并不过分!”

    可是那时候十六岁的我还并不知道,父母是有着根深蒂固的传统思想:孬煞是儿,薄煞是地儿;娘家是儿子的江山,闺女的饭店;泼出去的水,嫁出去的女。闺女嫁了就算了,儿子是万万得罪不起的,以后可是要全指望儿子的……

    然而转眼,母亲看着还在嘤嘤地哭着的姐姐,还是心疼的,就劝道:“好儿不求粪土财,好女不图嫁妆衣。你过了门去,自己好好过,赌气成钢!慢慢日子就会好的。指头抹蜜饱不了人,指望娘家这点东西还能富一辈子?还是自己的筢子上柴火,爹有娘有不是自己有,两口子有还得张张口,搁到后头还不如搁到前头呢……”

    农历十一月初六这天,二十二岁的姐姐就在家人的操持下,心不甘情不愿地做了新娘。

    姐姐的四件嫁妆都已备好在院子里:一对新式椅子——淡黄色油漆漆过的,这种椅子打起来比庄重的古老椅子简单得多;一个三抽屉桌,只桌面是黑漆的,泛着油光,其它地方和椅子的颜色相同。抽屉洞子里放了镜子一对,还有一对肥皂盒什么的;桌面上的脸盆是要单独有人拿着的;一个柜子是带底座的紫红油漆漆过的,上面画了一个大花瓶,花瓶里插着大朵的红花,还有两片大大的绿叶衬着。

    两床褥子两床被子——简称为“两铺两盖”,因柜子里放不下,是要有人单独拿着的——这在面子上也好看。柜子里放进去的是母亲为姐姐亲自缝制的两个棉袄两个棉裤——当然都是新的,还有姐夫的一个棉袄一个棉裤,还有姐姐为姐夫做的两双黑条绒“三紧鞋”,鞋子里各垫了一双新的花鞋垫。最后还有姐姐订婚时的那个小红包袱,也随着放进了柜子里。里面的淡黄色的确良上衣、墨绿色三盒一裤子、肉皮色带突出花纹的尼龙丝袜子、青平绒的系带儿单鞋,姐姐从未动过。本打算考上大学的时候,“把这些东西从墙头上给他扔家去”,但终是未果。

    那天晚上,所有的来客、邻居和去送姐姐的人都吃了饭,姐姐上地派车之前还喝了“宽心面”,最后才有人想起给姐姐柜子里放了早已备好的两支独棵的艾蒿,用红线绳子拴在一起,大约象征着“爱”吧。又在柜子的四个角里、桌子的每个抽屉洞子里都放了几个成分的钱,是母亲递给本家婶子,由婶子放进去的,还说了“大闺女有福,去了越过越有”之类的话。

    母亲又将手里大把的一分二分五分的硬币,用红布包裹了交到姐姐手里,一面嘱咐姐姐:“出了这个大门,过井、过河、过十字路口,只要是看见沟沟坎坎、坑坑洼洼的,就都要扔钱,多少不管,只要别忘了扔就行。好歹别忘了,这叫买路钱,以后平安好过……”姐姐也在紧张神秘茫然中应着……

    当我眼睁睁地看着姐姐被本家叔叔背着走出大门去,坐上了大门外的地排车,连同她那几件白白经过挨踢才得来的嫁妆被人送走了的时候,我站在高高的大门里就直想哭,抑不住地想哭。

    一旁的本家婶子对我说:“珍,不能哭!结婚是好事儿。”

    我对婶子说:“可我就是想哭呢!”

    回到昨晚还是我俩,而今晚只有我自己的冷清小屋,我的泪就再也控制不住:人为什么要长大?一个女人长大了为什么要去别人家?我在心里一遍遍问着自己……我宁愿还是让姐姐在寒冬腊月里,将她冰冷的腿脚甚至整个身子都靠在我身上,用我的温暖使她不再变得瑟瑟发抖进而缩成一团。当她刚刚试探着把脚伸过来,嘴里一边说着:“哦,你身上真热乎……”,或者冷不丁地给我这火炉放一块冰时,我也一定即不会猛地躲开,更不会再大声呵斥她:“哦,你干嘛!凉死了!”

    姐姐是讲究实际的,爱面子的,更是无助的。她不像我,只要有本书读就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讲究。姐以为她结了婚就是去过日子的,姐夫家什么都没有,甚至连个小板凳都没有,姐夫一个人一个碗一双筷子,只是订了婚之后,怕我姐姐去了没饭碗,才又买了一个碗;他家的一张床四条腿,其中只有三条腿是好的,另一条腿没了,只在原来那根腿的位置摞上了同样高度的砖头……处处没有我家的方便,出嫁前能多要点儿就多要点儿。况且她高中毕业后也干活了,算是给家庭出了力,何况我们家的经济条件在当时当地应该是数一数二的呢,姐姐嫁妆一多,娘家人的脸上也都有光……

    这是姐姐单独在我俩的小屋里和我说过的……

    当姐姐走出门去的时候,我看见的母亲望着院子里,竟然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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