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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第五十一章   童年的时光,记忆的片段

更新时间:2019-08-13 14:19:30 | 本章字数:6026

    在我刚刚有一点模糊记亿的时候,我记得母亲和郝大娘有一次坐在我们家的南面、牛大喜家的西面、郝大娘家的西北方向凉快,小小的我因为从小被母亲舍怕了,只要母亲不下地干农活,我就总是和她形影不离。当时的我一个人在不远处,玩着土,或者是和郝大娘的与我同岁的二孙女在一起玩。此刻看见高大的牛大喜从外面回来往家里走去。他看见我母亲和郝大娘坐在小凳子上说话。而母亲的神态是凝重的,惆怅的,有意无意中望一眼牛大喜家的门口,不知道她和郝大娘正在说些什么,而当牛大喜从她们两个不远处走过的时候,他先和郝大娘说话:“在这里玩呢,大婶子!”

    郝大娘比我母亲年龄大,先和她说话是正常的。

    郝大娘就回了牛大喜的话:“哎,在这里玩。回来了?”

    牛大喜应道:“回来了!”

    紧接着牛大喜又和我母亲说话:“你也在这里玩呢?大婶子!”

    母亲显然是听见了,但是我明明看见母亲是往一旁扭了头,并不理那牛大喜。当时的我还动了一下小脑子:娘怎么不理他呢?没听见和她说话吗?不对呀,明明是那个牛大喜先和母亲说了话,母亲才把头扭到一边去的……

    现在想想,母亲那时肯定是伤着心,并且对那牛大喜是有一定怨恨的!而母亲是有脾气有自尊的人,并不只是一个逆来顺受、毫无尊严的人。

    还有一次,我和郝大娘家的二孙女叫小二的在一起玩,不知玩的什么,大约起了争执,我也不记得郝大娘当时的表现,总之母亲是一把把我拎起来扔出去老远,模糊里扔出去落地的那里是一个低于地平面的、当地人用过土而剜出来的足够宽、却并不很深的漫坡土坑。所有的事情——之前之后的,包括当时都有谁在场,为什么起争执,争执的过程怎样,丝毫没有一点印象,只是有一点印象的是,我被母亲从手里扔出去的时候划的那小半截弧线。

    后来母亲对我大体还原了真相:我和小二玩着玩着,不知是争石子呢,还是干什么。郝大娘不知对我干了什么。母亲是和郝大娘赌气才把我“一把提起来就扔出去了”。

    母亲说:“护驹子!一般大小的孩子,你真是使出来了!这么多年的姊妹们了!有了什么事儿,你这里还没生完气呢,小孩子一霎就又好了,又上一堆玩去了!大人跟着掺和个什么劲呢?可把你扔出去了,我又后悔了。本来自己的孩子就吃了亏,自己再没好气……扔出去之后,好长时间都哭不出来那一声,也把我吓坏了!你郝大娘那一回也真害怕了:你这是什么脾气?你这不是打我的脸吗?真把孩子摔得好歹的……”

    母亲是对己严对人宽的,她不会去找任何人的麻烦,更不会去伤害任何人,她伤害的只有她自己,和她所以为的属于她自己的一切。

    在我幼年的记忆里,因为和姐姐年龄差了六岁,所以和姐姐在一起的记忆很是有限。

    最早关于我和姐姐在一起做事的记忆是:有一次,她领我到家西不远的小河里去洗衣服。那应该是一个夏末秋初的天气里,那里的水清澈见底,“哗哗哗哗”地继续穿古镇而西去。河的两岸是些不规则的柳树、槐树和高高的臭椿树,还有一大丛的茶叶稞,还有小杨树。杨树的叶子散着墨绿的光,有时微风拂过,那叶子也会发出“沙啦啦“”的声响,似乎在向我们招手。当时我洗的东西一定是属于小手绢、抹布或者袜子之类的小东西吧,反正没记清。姐姐是端着一大脸盆家人的衣服。我和姐挨得并不远,是并排蹲在小河边上的,将要洗的物件选一样放在洗衣石上,用手撩几下水在要洗的物件上,或直接将物件放水里沾一沾,要不就是在水里来回摆动一下。然后我学着姐姐的样子:用两手使劲儿在洗衣石上搓,带着一种最初的新鲜感,带着一种任劳任怨的精神,歪着头,完全是一种小小的主妇的样子了。

    但是就这样洗着洗着,不知不觉间就欠起了上半个身子,这一下是用上力了,却过猛,恍惚之中,整个人头先身子后地一下就投到水里去了!

    幸亏水不深,幸亏此刻就在不远处,正有一个叫他卢二叔的我们家的后邻居,后腰间拴着小鱼篓,左手脖上挽着纲绳在悠闲地打鱼。写时迟,那时快,他一步蹿过来,一把抓住我后背处的衣服将我提起来,在模糊印象的感觉里,只觉得扎进水里的时间极短极短,都没来得及有更多感受,那过程就结束了。接下来是感觉两眼睁不开,嘴里咳嗽着,两只耳朵里嗡嗡作响……我不记得后续情况,但是姐姐肯定是回家后没敢和我奶奶说,因为若是说了,一顿有着借口的暴打一定是避免不了的。自然姐姐也没敢和母亲说。

    童年的岁月里,常常吃一种过蛔虫的药,叫做”疳积糖“,粉红的、淡黄的、淡绿的、白的五颜六色的都有,圆锥体形状,通体有着密密的明显而细小的波纹,吃起来一嚼嘎嘣脆,刚刚嚼着,很快就化掉。小伙伴们都爱吃,都愿意把这当成糖来吃,好像还是大队里按时发的。后来是自家掏钱去国营药店买。也不知为何,那时候的蛔虫那么多。方便完了,回身一看,多的时候白赤赤的——还有皮肤红的——大大小小的成团,大的有筷子那么粗那么长,开始还有点害怕,后来干脆采取”虱子多了就不怕咬“的态度了。

    吃疳积糖的时候叫”过肚子“,每次从厕所出来,母亲常常问:”下来了吗?“我回一句:”下来了。“是一种紧张过后的轻松,是经常肚子疼的集中清理。不久之后同样的节目内容再次上演,是周期性的。现在想来我不知道这和所有的母亲们那时都没日没夜地干农活,对孩子们疏于管理和照顾、卫生观念又不强,在外面玩够了,疯够了,是否连手都不洗,有着直接的关系?奶奶那种:不干不净,吃了没病,显然是不行的。总之那一幕并不少见,那种肚子疼是左小腹隐隐作疼,并不是非常的明显,而是一种时常的状况。只是过段时间,虫子一多了,小孩的脸就会发黄,脸上会有不明显的癣,也不爱吃饭,头发也会打绺儿,人没精神,更会瘦,肚子就会常常地疼起来。这一肚子疼,就会立刻给了母亲提醒了:又该过肚子了!

    但是我那一次的肚子疼,是换了位置,似乎靠上了一些,是拧着疼,而且很激烈的那种疼。似乎之前不久已经去医院看过一次,我只记得有个名字叫“肠胃炎“,急性的。但我对当时的情景已经记得模糊了。只记那次是姐姐背着我,母亲在我和姐姐一旁,一起去镇医院。当时我不知道比姐姐还大的哥哥在哪里呢?

    医院离家并不太远,大约有二三百米远的距离。因当时疼得厉害,我在姐背上左右来回地拧着身子,姐在我身下就脚步踉跄着。身旁的母亲焦急地盯着我的脸色,一句连一句地问着我大约是吃了什么东西的话吧,我疼得都不想回答。想想我是母亲的第五个孩子,我的大哥一岁多出疹子给庸医医死了,二姐出生后就没活,几个姑姥娘家的那些表舅、表姨们,已活到半大不小的了,说没就没了,这完全可以想象得到我母亲当时的心境。

    不过去医院的路刚走到一半的时候,肚子忽然觉得一下子轻松了,竟然一点都不疼了!我脸上大约立刻就有了反差极大的笑容了——小小年纪就已经用实践证明:无病一身轻,没病就是幸福!而小孩子是不会装的。我眼看着母亲的脸上在疑惑中,也开始由阴转晴,并如释重负地笑了,说:”我骂你娘!叫你没把我吓死!真不疼了么?“母亲继续盯着我的脸色看。我肯定后,母亲才慢慢放下心来。我随后就从姐姐背上下来,姐姐也在看着我的脸,她是真正地卸掉了身上的重负。于是母女三人回转过身来再往家走。转身的一刻间,母亲还在犹豫:要不要再去医院看一看?但是看着已是真正轻松下来的我,母亲才坚定了立刻走回家去的步子。于是三人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忍不住就有了一种想笑的感觉了,其实也真是就情不自禁地笑了呢……

    童年生活中,每到过年,母亲在习惯中等着父亲从城里买一挂猪下货回来,那是要托人的,父亲是想用自己的劳动来犒劳一家老小,这是他劳动一年献给家的礼物,更是母亲这巧妇显示自己做饭手艺的绝好机会。母亲和父亲忙着给猪头猪蹄用两只火钩子替换着烙猪毛,再加上碱面,将内脏一遍一遍地遍清洗之后,同时加进刮好了的藕和一遍又一遍才洗好了的海带,然后一起放进我家那个八印大锅里。大锅是垒在西屋的小草屋里——我们当时叫做饭屋,大锅的旁边,有一个看上去非常显旧的单拉手的风箱。

    饭屋外面的西北角,有一棵高大的几十年的枣树,树上的枣子又大又脆。常常给西屋也遮了阳光,致使天热的时候做饭时,才不那么热了。

    不过此刻,树上是干净的,连一片叶子都没有。很冷的天气里,也不需要大枣树来遮阳光了。母亲和哥哥替换着“咕哒咕哒”地拉着风箱的时候,母亲给了姐姐一个活儿,叫她领着我去家西不远处的小河边上,每人搂着一棵最高的那两棵淌着黏黏胶的臭椿树去“转树”,许下一个来年最美好的心愿。母亲的意思是盼望我和姐姐再不要像她一样只长到一米五的身高。

    母亲说:“听话,快去,记得一边转,一边说:椿树椿树王椿树椿树王……要不停地说。”

    于是我和姐姐一前一后来到小河边,每人就按母亲说的便搂着树开始转圈,一边转,一边嘴里不停地重复着母亲刚刚教给我们的歌谣:“椿树椿树王,椿树椿树王,你长粗,我长长。你长粗了解木板,我长长了穿衣裳……”

    人直到转得天昏地暗,晕头转向,口干舌燥,姐姐还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不过已经看出,姐姐也已经不耐烦了,抬起头看看高高的树,有了迷茫的意思。当我喊姐姐回家时,姐姐尽职尽责,还劝我再转转,只是怕回家去有点早,再被嫌呢。后来直转到我仰起头来,看着细细高高的长到天上去的树头而发出童年的疑问来:“这样一直转下去,真会长到和这臭椿树一样高吗?要真那样,我一定是这世界上最高的人了……”

    我现在佩服那时的超前意识,小小年纪竟然知道有一个词叫做“世界”!

    人还没到家,老远就闻到从我家飘出来的下货肉和海带藕的香气了。紧接着,姐姐也加入到父母和哥哥的忙碌里去了。我和弟弟则在奶奶的床前,听奶奶讲了一遍又一遍的老掉牙的故事。调皮的弟弟耐不住长久的安静,会脱了鞋带头跑到奶奶床上去,贴着墙练倒立。我也试过好久,没有他练的时间长,我会把头顶在床上,而不是用双臂来支撑。感受着倒立所看见的不一样的眼中物。

    而此刻奶奶是坐在床上,看父母和哥哥姐姐在忙碌着“紧肉丸子“。一边弄肉丸子的时候,母亲就问父亲一句:“包饺子呢?还是炸油条?”

    父亲就干脆果断地说一句:“炸油条!咱买油来了!炸油条当事儿!孩子们靠了一年了,还有咱娘。再说,自己能吃一点儿,还当了礼物去走亲戚!”

    母亲是欢喜的,接下来就开始准备炸油条了。炸油条其实是很麻烦的一件事情。父母二人先计划着加多少碱面,配多少矾,比例不能失调。计划好了,换算好了,父亲就开始用哪一个秤杆极细、秤盘是厚厚的黄铜称,精确到几钱,来称矾称碱,在盆里化成水。碱面好说,矾往往是大块的,为了化得快,还要先砸碎了。再就是和面特费劲,这活要交给父亲,常看他和面到后来再用两手沾一点点水,攥成拳头去揣大瓷盆里的面,然后不停地长长地拽起一块面来敲打着瓷盆的边沿\"啪达、啪哒”作响,并且看到面团泛着由淡黄到灰白的微光,父亲就问一下旁边正关注着他和面的母亲说:“你看这样行了吗?”

    其实母亲手里也没闲着呢,她要费力地撒上几遍碱面、刷几遍一年才用一次的专门用来炸油条的案板,油条刀子……但是,这并不耽误母亲愉快地回答父亲的话,说道:“嗯,行了。再醒醒,就下锅。”

    这一大盆面一般是十五斤面或二十斤面的油条,纯花生油的,我们当时叫这种四批儿一根的油条为“香油果子”,因为实在是太好吃了,越嚼越香!炸的时候,还要把面团在撒了白面的案板上反复地揉,这活儿往往也就交给母亲了。面揉好了,切成两块长方形的小小面块,摞在一起,用那个只有切菜刀一半大小的油条刀子,从上到下在长方形面块中间,轻轻按一下,顺手放下刀子,两手再拽起面块,拉到长长的,再在案板上用力摔打两次,就可以下锅了。父亲拿着筷子,撑一下或者是翻一下锅里将熟未熟的油条,一家人的胃口再次高高地吊起,口水暗暗地咽下,在香香的气息里,先望梅止渴着,画饼充饥着……

    油条炸出来了,自家人吃一些,但不能由着性子放开肚皮来吃,只适可而止。一家人也就过年吃这一次,却常常并不过瘾,往往还没有解完馋,就被告知不能再吃了。另外多数的用纸经子捆成一捆一捆的,过了年的时候,去走亲戚家当了礼物。有时为了防止我和弟弟偷吃,就会和浸出来的肉丸子一样,往往放得很高。母亲还把刚刚煮出来的藕、海带或者猪肝、猪舌条、猪蹄等,盛在一个大盆里,只在过年这一天吃一点,其它留给过年来走亲戚的人吃。所以一直到了世纪末的那些年,一些老亲戚,还都愿意早早来我家串门走亲戚,为的不过是好好搓一顿。

    等年夜饭的饭菜马上要准备完毕时,母亲就吩咐一下哥哥和姐姐说:“好了,快行了,你俩也去——给你奶奶磕头去。”

    弟弟听见母亲的这一声令下,立刻从床上跳下来,跑到里间屋去,拿了母亲用玉米皮子编的蒲墩来,放在奶奶的床前,然后由大到小,从我哥哥开始给奶奶磕头,哥哥磕完了,得三毛钱磕头钱;姐姐磕完了,得了两毛钱磕头钱;到我磕完了,弟弟再磕,弟弟磕完了,奶奶给弟弟一毛钱磕头钱。可是唯独我磕完了,一分钱没有。所以我肯定是不甘心了,心里难过,就表现在脸上,“屈屈哒哒”地就要哭了。

    这时候弟弟将蒲墩再次搬到里屋去,哥哥姐姐得了压岁钱又去帮着父母做最后的饭前准备了,奶奶趁这空儿就小声叫着我的乳名:“巧儿——你过来,我和你说,过年不能哭啊?过年哪有哭的?你听我说,我给你留着呢!你的最多,五毛,还是新的!等他们都看不见的时候,我再给你,知道吧?在枕头底下放着呢!我给你留着,不能哭啊!过年不能哭!”

    一向被奶奶宠着的我,这时候就破涕为笑了……

    一家人吃完年夜饭,母亲就嘱咐父亲:“行了,去吧,交奠交奠去吧!”

    父亲就有些为难,对母亲说:“还是你去吧,我也不大……”

    母亲就说:“你看!还是你去。你是一家之主……”然后又撵我们兄妹几个一起到了院子里。

    先到了院子里的父亲,一个人烧着火纸,一边就开始了郑重其事地念叨:“天神,地神,山神,河神,泰山老奶奶,东海老龙王,你看看,我也不会说,恁也别怪我,总之,七十二路总砷都有了……”

    听着父亲的话,我早已笑出了声:“怎么到处都是神呀?这是哪里跟哪里呀?又是老奶奶,又是老龙王……”,已经笑得肚子发颤,两肋开始疼了,可我还要努力憋着。哥哥姐姐和弟弟都转过头来看向我。在明明灭灭的燃烧着的火光照耀里,我依然憋不住,笑出了眼泪。父亲停顿了一小会儿,用手中的小火棍挑一下眼前的纸,继续他的话:“人人都有份儿,各是各的,都别争,也都别抢,今年花完了,明年还有。不管怎着,恁都保佑我一家老老少少、大大小小,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

    说到这里,父亲大约还在为我一直憋着的不停的笑而心有所动。于是高喊母亲一声:“你,出来!一块磕了,你再忙去!”这种转移算是多少有一点挽回一个男人的自尊。母亲也不生气,不回话,只是赶紧出了房门,她和父亲并排在前,我们兄妹四人在后,作一下揖,然后跪下去。我应付着,依然还是想笑,眼里继续笑出泪来……

    而父亲一直说过的:“我什么都不信,信这信那,要是信了,不用自己干活,天上掉馒头,那就信!不是还是得自己动手去干?再说,我十五六岁看公林(墓地),睡坟头子都没害怕过。该怎么睡就怎么睡!”

    母亲也不止一次说过的:“嗨,信这信那?信什么?信自己!信命!你都说不信命?是迷信?迷信啥?人家的娘跟着自己到好几十!我从小就没娘,舍得我那么苦……”

    年,在母亲和父亲那里,不过是一种仪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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