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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第四十四章    饿孵遍地  起死回生

更新时间:2019-08-13 14:16:28 | 本章字数:3448

    我们家因为母亲那两次小小的“投机倒把”,好歹度过了1960年的春天最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但是挨饿的步伐还是在向纵深处发展着。城里的火车站上——后来也包括我们那里的车站上,已有大量的人员在饿死。父亲他们从交通局被抽调出去,到火车站上抬那些被饿死的人们,去埋掉。父亲他们虽是属于工人阶层,但是因为干活重,肚里没饭干不了,所以单位领导干部发多少粮,他们就随着发多少粮,享受干部待遇。但是那些人死掉得太多了,都抬不迭……

    我们那里就发生了一件这样的事情:我家西边小铁桥往北不远路东,有一个姓郭的人家,叫郭老四的,人已经三十二岁,结婚多年,没有孩子。郭老四和我的父亲一个单位,他们的同事在城里火车站上,捡到一个饿得奄奄一息的孩子,是一个小男孩儿,八九个月大的样子,比我姐姐小一岁,牙都不小了,饿得都不会哭了,人瘦得皮包骨头。头,还不算小,可脖子细,看上去那么吓人,哭起来的时候是这样的:“哎——哎,哎——哎……”有气无力。

    这个孩子就被父亲和郭老四的同事抱给了郭老四家里的——知道他们家没孩子。郭老四家的,人长得极瘦,个子一米七多,裹过的脚很小。那时母亲在有了我姐姐之后还有奶水,郭老四家的——我们后来叫做四奶奶的,就把那小孩子抱我家来找我母亲吃奶。母亲的奶水虽然不多,可还有些,母亲看那小孩子的样子,只害怕他再咬人,不敢往怀里抱着来喂他,只好将有限的奶水挤在茶碗里拿给他喝,后来郭四奶奶常用玉米糊糊当饭,……

    那人后来却长得高大魁梧,一米八的身材,名家安儿,再后来他的养父和我父亲一块儿退休的时候,他和我弟弟一块儿接班进了城——这是后话。

    渐渐的,母亲在家里又已经饿得不行了,这一年饿虚了两次,刚刚才过了三十周岁的母亲,竟然连标志女人最主要特征的那一条都饿没了。生产队长都不敢给派活了,只让母亲在生产队的仓库里看着牲口拉磨,添添磨,供食堂里用。同时仓库里放着作为粮种的小麦,那是万万不能动的,无论如何都不能动。因为断了种粮,就等于完全断了后路。可是,孙大爷爷的侄儿媳妇那天看见我母亲一个人在,就对我母亲说:“只用手绢包一点。”

    母亲告诉她:“你千万别给俺惹事儿,这个种粮还不是别的粮食!”

    但孙大爷爷的侄儿媳妇不听劝,很执拗,母亲感到了自己的无能,这事让她纠结了好久:一方面她要为了集体的信任,而努力恪守职责;另一方面,她不忍心别人只是因为自己的过于严苛而眼看着要出人命。俗话说:无时帮一口,强过有时帮一斗。但是,母亲在内心深处,看不起孙大爷爷的侄儿媳妇,却不只是因为这件事,那是后话……

    然而母亲,即使是饿到那种程度,集体的东西,断不会偷动一分一毫的。母亲后来无数次说过这样一句话,叫做:饿死迎风站,屈死不喊冤。母亲向来是个具有男子一样钢筋铁骨意志坚强的大义之人。队长嘱咐母亲拉磨出来的麸子和玉米糁子可以自己留下一点吃,他当初安排母亲干这个活,用意也就在这里。但母亲的实在,不会让自己因为做这个活的方便而中饱私囊,不得不劳队长的大驾亲自讲到口里。

    食堂里蒸的馒头,后来基本上都留给了食堂里内部的人吃,摊的煎饼才是往外卖的。

    有一段时间,队里无儿无女、实实在在的好人“老保管”也因为挨饿,就和妻子去了几百里地之外在城里负责食品公司的弟弟家。那保管的活儿队长就又排给了我母亲,因为只有像母亲这样的人看仓库,仓库里的东西才不会丢失,才会让队长他们放心。

    母亲看仓库时,仓库里进了货来,母亲记得条理分明,头头是道,会写的字,就记在仓库的墙上;已经学过的但忘记怎么写的,她就想了个笨办法:进了五把大扫帚来,她就在仓库的墙上只记上日子,然后画上五把大扫帚;进了六把扬场掀,她就在墙上再画上六把扬场锨;进了四把荡耙,就再画上四把荡耙……

    可是即使看仓库这样轻快的活儿,也会让母亲时时感到头晕眼花,肚子里连叫声都没有了,直觉得肚皮是在往脊梁骨上抽抽的感觉,“前心贴着后心”。吃饭,依旧是一个迫在眉睫的事情。  

    后来,邻居家在城里和父亲一个单位的王大哥就捎信给了父亲:“大叔,你快回去看看吧,再不想办法,真要饿出人命呢!”

    父亲单位上也正开会紧急传达精神:“只要每个月上够二十三天班,就按全勤,工资照发。恁赶紧回家去自己想办法,以饿不死人为原则,先解决吃饭问题,再想其它的。”父亲接到王大哥捎的信儿之后,当天晚上回了家。

    父亲回到家里,一看那种状况,就对我母亲说:“哦,恁娘们(娘几个)这还是吃不上饭呢?”

    奶奶想不出什么办法来,一有什么事儿就知道会哭,父亲没人给拿主意。为了少走弯路,他就去找年龄大点儿的、有些阅历的邻居去商量。父亲最先想到的当然是邻居郝大爷,毕竟他是早先的生意人。所以第二天上午早早的,父亲就去和郝大爷商量一下,应该怎么才能够尽快有饭吃呢?

    那天郝大娘在,牛大喜家的也在。此刻牛大喜在有了和我大哥同一年生人的丰秋之后,又有了儿子大明。但因为牛大喜家底丰厚,家人还没有到挨饿的程度。

    郝大爷对我父亲说:“你看看,现在有门道儿的都去背化肥,小麦也快播种了,离了化肥不行。背了化肥来换小麦,这个来钱。只是不好干呢,这投机倒把的事儿……”牛大喜家的倒是个热心人,对我父亲说:“大叔,你去干吧,我支持你!钱,没多,有少。我这里有一百,你先拿去使。不急着还,什么时候有了,什么时候再说。”

    父亲想了想,似乎没有其它什么更好的办法,决定去背化肥了。就暂时接受了牛大喜家的一百元钱,许诺挣了钱接着还她,就是挣不着钱,等发了工资也会还她的:“你放心,只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儿。”

    王大哥的妻子,我们按邻居叫她卢大姐,也是两儿两女的四个孩子了,比我父母的年龄稍大,也大不到哪里去。但按辈分她叫我父亲为大叔,她的男人王大哥老实本分,除了靠单位,想不出别的办法来。卢大姐知道我父亲小时候就会做生意,人又热情,好助人。现在自己家里连自己算上就是五张嘴,不想办法怎么能行呢?于是看到我父亲回家来,是邻居,再加上和王大哥又是同事,卢大姐就问我父亲:“大叔,看看孩子们饿得这么可怜,也不能光这么等着。人家都去做买卖了,我从小也没做过买卖。你看看你能做什么生意,也叫着我一堆儿去吧!”

    父亲告诉她:“听说背化肥来钱,你跟着我去就行。”

    第二天,父亲和卢大姐就上了路,坐火车来到兖州。第一次去,俩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只好在街上转悠。这时候,父亲忽然发现了曾教过母亲上识字班的肖老师等人,已经买上化肥了,正准备去火车站坐车返回呢。父亲一下觉得似乎遇上了大救星,按照邻居的叫法,父亲叫她大嫂:“大嫂,俺问问恁,您这是从哪里买的?”

    肖老师是个聪明的小气人,对父亲和卢大姐说:“谁知道从哪里买的?俺也说不清,恁自己找去呗。俺就是自己找的!”

    父亲一听这话,心里一下凉了大半截。卢大姐看着人家都买上往回转了,自己这里还没谱呢,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眼看着急得哭了起来:“这可怎么办呢?大叔!我的孩子可还都在家里等着呢!”

    她这一哭不要紧,一下把我父亲的斗志和责任感都哭出来了。

    父亲说:“他大姐,没事儿,你别哭,功夫不负苦心人,咱慢慢去找!有我买的,就会有你买的!话说回来,就是我买不上,也不能叫你空着手回去!你只要跟着我来了,就是相信你大叔,那你就䞍管放心吧!他们现在走了,咱很快也能走,还得坐同一趟火车回去!”

    不久在一个僻静之处,父亲终于打听到了。一问,化肥是七毛五一斤,父亲把头往一边一扭,十分不屑地道:“嗯,哪里有这么个价钱?俺一个镇上的,才碰见刚刚过去的,人家说才七毛钱一斤!介绍我到这里来的!怎么样,七毛钱卖吧?”

    卖主是一个有点年纪和阅历的人,很活气,对我父亲道:“一看咱爷们也是个痛快人,场面上的人!那我就不瞒你了,卖给他们的都是七毛二,我给你按七毛一,怎么样?要行,咱买卖就成了;你要觉得不行,我这话就算没说。那你就再去别处打听打听吧!”

    父亲一看天已不早,还要急着去赶火车。只好就应下了。父亲买了二百斤,卢大姐多了背不动,只要了八十斤。于是他们急急火火去地火车站了。

    肖老师他们是从离我们镇子十多里外的紫石镇上下车,然后步行去我们镇上。因为紫石镇火车站上没有查走化肥的,而我们那里火车站上却查得紧。父亲正考虑,要是他和卢大姐也从紫石镇下车,自己背的最多,怕是走起路来费劲呢。而卢大姐的也不少,人饿得面黄肌瘦,尽管个子也有一米七,但那十多里地都是难走呢。

    在犹豫之中,火车从紫石镇停下又开了起来。谁知道,这火车再开起来没多久,天突然下起了大雨来。幸好父亲和卢大姐都带去了塑料布。而刚才还在忐忑的父亲,此刻就坚定了自己:就从我们镇上下火车了!因为这一下大雨,火车站上就不会有人再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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