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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第四十一章    杜姨的出现

更新时间:2019-08-13 14:07:11 | 本章字数:2837

    这里与上一章是话分两头来说的。

    也是大姐出生的这一年。

    姐姐大约是三四个月大的时候,也正是农田里该给玉米上苗粪的时候了。我们那里有一个从城里下放来的女“右派”——后来我们兄妹都叫她杜姨,来到我们这里进行劳动改造。当地老百姓也不知道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来者不拒,接受下来。大家一起劳动,一样都吃地瓜秧,从地里的活开始干起,接着就参加大炼钢铁,和母亲一起抬泥巴碗子,还帮忙参加了施救张海力的善举。她中等身材,面善,白嫩的肌肤,一头过耳的短发,微微地自然卷曲着,显得有些蓬松。据说她是因为在一次例行工作会上说出自己心里想说的话:饭不够吃的,别说是下力的人不够,就是像我这样拿笔杆子的人也不够吃的。然后又写了大字报,因此被戴上“右派”的帽子。

    为了尽快改造好,杜姨下地干活常常去得很早,而干活积极性很高的母亲也去得很早。两人慢慢从开始搭讪到后来熟悉了,因此成为交心的朋友。那天,两人一前一后早早地来到田间地头,其他人员都还没到,包括队长会计保管员。只有两人在,杜姨就对我母亲说:“咱俩一块儿抬粪吧?”

    母亲略加思索,说:“行,我得和队长说说,就咱俩搁伙儿抬。”

    杜姨和别人抬粪时,别人不知道疼惜,先是上粪的人,都是将抬筐糊得满满的;再有就是,搭档抬粪的大男人在后边大踏步地走,从未下过力的杜姨在前面也只有不停地快速地被推着走,才能应衬下来。没多久,她的肩膀肿得老高,她的脚踝处都磨起了大血泡,陈的接新的,新的接陈的,都化了脓,晚上疼得睡不着觉。她让我母亲看。母亲本就心软,这下更替她心疼。母亲看她说话谦和,句句在理,面善,有文化,还有正义感,其它的母亲不懂,就觉得这杜姨是个好人。所以母亲和她抬粪时,努力将粪筐往自己一边多拉,为了给杜姨减轻一点重量的承担,同时也不和其他人似的那么拥着杜姨跑,而是不快不慢,更多迁就着杜姨来。

    到了晚上,母亲将她叫到我家,用温水给她洗了患处,再用土方子帮她消肿。

    杜姨当时是租住在我们家门前小河对面的赵大娘家。那条小河,是母亲在牛大喜家曾被洋炮打过后,滚落过的地方。那条小河里的水清澈见底,两岸高高地夹着深深的河底,只是河水并不很深。河两边沿坡是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各种树,虽不茂密,也是品种繁杂:槐树、杨树、柳树、梧桐树,还有一丛一丛的茶叶稞。这条小河,是整个清口河的一条小小的支流,从我家门前流过再往北不远,然后西拐,途经一架南北走向的上面一层可扶、下面一层可踩的两层小铁桥。然后直直地穿过整个古镇西去。

    所以杜姨到我们家时,是要绕过小河的铁石桥而来,这是从她的租住地出来后走西路,是画半个圆,然后到我家的。那条路上的人相对比较多;要是走东路,也要画半个圆,是要经过一个弓形的小石桥,那边相对人烟稀少,比较偏僻一些。但不管怎样,总要费点时间,不是三两步就能完成的事情。这尤其对于劳动一天、瘸着腿走路的杜姨来说,是要费一点力气的。

    杜姨是个有故事的人。母亲和杜姨交往久了,知道她原来是省委的秘书,她的丈夫是儿童团出身的干部。她有三个女儿,大女儿是自己一个父亲。下面俩女儿是一个父亲——也就是儿童团出生的干部,是她现在的丈夫。关于第一任丈夫,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杜姨不便细说,母亲更不好过问,模糊里听说好像杜姨也做过童养媳……总之杜姨是个不幸的女人,也是个有正义感而要强的女人。她来到我们镇上之前,她的三女儿还不到七个月。她只有把小女儿托付给自己的母亲照管。因此她的内心无不时时牵挂着自己的孩子,又觉得愧对自己的母亲。

    母亲一时和杜姨有了太多的共同话题。

    后来又有一种说法,杜姨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是自己不满包办婚姻,怀着大女儿跑出去参加的革命工作……

    杜姨的脚快好了的时候,她的丈夫,个子高高的,大脸宽肩,一副不怒自威的样子,我们兄妹后来称之为“郑大爷”的,此后他常常来出租屋里看望杜姨,带些吃的。再后来,杜姨不再干体力活了,而是写写画画,记记工分,写写出工记录之类的,那也算是人尽其才,发挥了她有文化的“特长”了。

    1959年这年的夏天,还发生了一件对以后的我家姐姐和我们家都有着深远影响的事情。

    一天,我奶奶抱着姐姐在街上凉快,孙大奶奶也领着三儿子家的大孙子在街上玩。孙大奶奶的这个孙子名字一个字,叫野儿,因为他上面有两个姐姐都没有成活,他二姐比我二哥大三四个月,不知得了什么病就死了。我哥哥还吃过她母亲的奶水。到了野儿这里,为了好养活,也取了这么个不怎么正规的名字。可是到了一岁多的时候又是高烧不退,经过努力,人是救下来啦,可发烧过后,一条右胳膊却烧坏了,从此,不仅不能拿东西,不能活动,就是用手掐、捏都没有任何感觉,是完完全全地废了,而且从此也不再发育。他是头一年正月里生人,属鸡的,姐姐是第二年四月底生人,属狗的。他比我姐大一岁四个月。我姐姐本来就不受我奶奶的待见,奶奶总说姐姐:门楼头,凹苦脸(塌鼻梁),吃饭就抱个大黑碗!所以总是嫌姐姐长得丑。

    这天,俩老太太没事儿,不知怎么一琢磨,就你一言,我一语,就给我姐姐和野儿这俩一两岁的小孩子口头上订了“娃娃亲”,我奶奶就觉得我姐姐就该许配给这样的人才最合适,也许从此命运还会好一些,因为姐姐的生日是占一个“八字”的。

    回过头来,继续说杜姨。

    这一年的秋天,杜姨因为郑大爷的几次来看望她,明显地有了身孕,她一再对我母亲说:把这个孩子做了去吧,自己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再要这个,不又是一个负担吗?

    母亲就劝杜姨:别价,这大小是条人命。他投着咱来了,就是缘分,咱不能伤害了他。再说了,你上面已经有了三个闺女,说不定这一个就是个男孩子呢。真做了去,你后悔就来不及!

    杜姨一听也在理,就把肚里的孩子留下来了。

    这一年的秋天,我们那里可以供吃的东西越来越少,母亲利用劳动之余,从地里捡拾玉米,弄回家来,头一天晚上刻下粒儿来,第二天晚上磨成糁子,再磨成糊糊,第三天晚上,母亲就开始摊成煎饼。因为我们家还没有院墙,怕被别人看见,就将灯罩起来,一听见老远有动静,就赶紧将灯熄灭。也因为我们家离水井很近,杜姨经常来这里,用我们家的水桶打了水来坐在院子里洗衣服。她在我们家往往一坐就是好久。当衣服干了的时候,母亲将煎饼叠好了,再用衣服包好,然后和衣服一块儿放到包袱里让杜姨带上……

    这一年的十一、二月份吧,杜姨去城里生了一个男孩子回来,到1960年正月的时候,郑大爷来将杜姨母子接走了。杜姨很快去了一家职工诊所当了会计。而我的父亲也在不久之后到来的4月份里,从原单位去了县交通局……

    杜姨还算是幸运的,因为杜姨走之前的这段时间里,干活吃饭,这个再普通不过的道理,已经在悄然间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人们吃不饱饭越来越明显,并且很快上升为主要矛盾。人们干活的积极性再也没有之前的高涨了,磨洋工,像给日本人出伕似的。人们不再吃大锅饭,而是开始发粮票。凡是劳力下地干活的,一天每人一斤粮票,家中老弱病小不能下地的,每人半斤粮票,五天一发。明显地不够吃的。可这种状况也没有维持多久,很快就做了调整,劳力每天半斤粮票,家中老弱病小的,每天只发给二两两票……  

    (字数:2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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