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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第四十章     大姐出生的那一年

更新时间:2019-08-13 14:06:49 | 本章字数:3544

    要是问我姐是几几年出生的,母亲准是说不上来,但她会立刻脱口而出:是大炼钢铁那一年。

    1958年农历的四月二十八日,我大姐出生了。惹我奶奶老大不高兴,她只为我母亲作点小米粥,端到近前,就撅哒着她的头发卷、当啷着个脸没好气。母亲似乎做错了事情一样,那么不舒心。但是为了姐姐,母亲还是乞求父亲说:“你就给俺买个鸡蛋吃吧!没奶水,孩子饿得直哭……”习惯看奶奶脸色行事的父亲,把眼一瞪,没好气地道:“还想吃鸡蛋?连个鸡蛋皮也甭想哎!你以为给我生了个丫头片子,还立了大功了?”

    一次母亲在床上给吃不饱饭的姐姐收拾稀稀的大便,恰巧父亲在家,母亲不小心弄在父亲伸过来的脚上一点儿。母亲赶紧给父亲去擦,父亲却没好气地猛地将脚抽回,说:“你就好好伺候你小娘吧!”那一刻,母亲好震惊,好寒心,似乎当头一棒,又似乎内心被枪刺了一般!

    奶奶作为一个三十多岁守寡的女人,心理应该是变态的。在举手投足间表现出来,并让父母这对原本也算和谐恩爱的夫妻,常常因为奶奶的掺和弄得让人心寒胆凉。

    而在奶奶和父亲传统的绝次不绝长的观念里,我爷爷虽为老三,但因为大爷爷没男孩,我父亲就算是我大爷爷的儿子。那么我哥哥就该是我大爷爷那一只血脉的传承人。去掉二爷爷没成家之前早早就被从家里打跑不算,姐姐要是个男孩,才可以归在我爷爷这一枝血脉上。所以姐姐的到来,一时预示着我爷爷这枝血脉上还是没有继承人,更不要说还有多子多福的观念呢。姐姐不受待见,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了。再者在奶奶和父亲那里相信:男占三八骑大马,女占三八守活寡。姐姐占了一个二十八的生日,这又注定不是一个好命……

    姐姐几个月大的时候,我们那里新成立了人民公社。街上不仅写着“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的类似标语,还有小孩子们会唱的儿歌,说明一个新的不一样的时代的到来:“人民公社好,红旗升上天。托儿所,幼儿园,公共食堂代销店。”以及“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自来水,大喇叭”的美好愿景,也的确在当时极大地鼓舞着人们的热情。

    成立了人民公社后就开始吃食堂,并开始了大炼钢铁。开始时,人们的积极性空前高涨,因为不用在家做饭,铁锅、菜刀——几家只留下一把、家里的锄头、镢头等农具,甚至女人陪嫁的柜子上的荷叶边儿,总之一切和铁有关的,都拿去炼铁了。母亲黑白不进家门,在外没日没夜地干。

    一天傍晚,等不来母亲,姐饿得哇哇大哭,奶奶就抱着几个月大的姐姐,三岁的哥哥拽着我奶奶的衣服,娘仨一块去工地上找我母亲。姐哭,哥也哭,哥边哭边对奶奶说:“奶奶,你把我妹妹拽了,抱着我!”走了一段路之后,哥哥问奶奶:“奶奶,你还不把妹妹拽了?你抱着我!”奶奶本来就性格懦弱,看见大的哭,小的闹,自己又颤着小脚,深一脚浅一脚的,不由得咧开嘴也大哭起来,边走边哭,边哭边还很没有觉悟地念叨:“我滴个皇天爷爷哎——我滴个亲娘哎,这是个什么年月哎,这是诚心不叫人活咧咹……”

    工地上的人,老远就听见了娘仨的哭声了,就通知了母亲,其实母亲随后也就听见了,赶紧过来接应奶奶……

    其实,奶奶让人觉得点好笑了,才多大点事儿啊,那么大个人,哭成那样!但在当时,母亲并没有觉得好笑。而奶奶这发自内心的哭声,还是惊动了队长,他再不给母亲安排夜里干活了,而是白天出去劳动,晚上在家。白天还有中间回家喂姐的空儿。

    母亲只觉得跟大伙在一块劳动是一种幸福,因此干劲极高。

    奶奶是个爱享受的人,自然爱吃是主要的方面。一次奶奶舍下姐,领着哥哥,拿着父亲给的钱,去买吃的。回来后,看见姐姐把自己拉的大便糊得到处都是,头上,脸上,身上,奶奶气急,对着姐姐的大腿又拧又掐。

    姐姐异样的哭声,惊动了没有院墙相隔的西邻方大娘。方大娘正在家里做月子,她过来,才刚刚到窗子,就大声对我奶奶说:“三婶子,孩子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个哭法?饿了吗?来,我喂喂她吧!”方大娘看见姐姐弄得那个脏样子,赶紧给姐姐收拾干净。当看见姐姐大腿上有红有紫,又有掐痕的时候,心疼得不行。

    奶奶只是说:刚收拾了出去,回来这一刹就又弄成这个样……

    等母亲干活回来,方大娘对我母亲张口就骂:“你这个劈叉妮子!光知道上外面跑!干疯了?天天不着家!你没看看孩子都成什么样了?咹,有你这样当娘的吗?”方大娘边说边哭,边哭边说。并告诉了母亲具体情况。

    母亲看了,心像刀剜,对奶奶发了她结婚六年来的第一次火:“有你这么当奶奶的吗?啊?她可是个吃屎的孩子啊!她叫你个奶奶呀……也就允许你这一次,再有第二次,咱就试试,我不管他什么奶奶,还是什么老爷……你真是下得去手,这么大点儿的孩子!呜——”母亲放声痛哭……

    大炼钢铁,当时在我们那里叫做“大兵团作战”。

    一天,母亲正和“兵团人员”中临时加入进来的杜姨往炼钢铁的工地上抬“泥巴碗子”,经过书记家的大门口时,猛地看见书记家的一边从家里往外跑,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喊:“快一点!快一点!你们快一点啊——”

    大家看见书记家的惊慌失措的样儿,知道有极不好的事情发生了!但因为事情的突如其来大家一时也受书记家的感染,只是一下陷在惊愕诧异中,不知道如何是好,也不知道问什么,只看着书记家的在焦急中语无伦次。只有母亲镇定着对书记家的说:“他大嫂,你慢点说,到底是怎么了?”

    远远的按邻居算起来,书记家的叫我父母为大叔大婶,但实际上他们的年纪差不多。高高大大的书记大嫂得到母亲这一句话,才努力镇静着讲明情况,原来一个叫张海力的三十岁的汉子,不知为何,两口子闹了矛盾,在屋里上了吊。同院的书记家的发现了,就立刻跑出来叫人了。

    大家一听说有人上吊,立刻撂下挑子,纷纷挤进了书记家的院子,奔到张的屋子前。张的母亲正一手拄着拐棍,一手摸着儿子的腿脚,边围着儿子转,边哭着骂道:“力呀,海力呀,我的儿啊……你这个王八羔子!你坑我呀,我的海力呀,你扔下我这个瞎老婆子怎么活?你坑我呀,力呀,我的儿呀……”张海力的母亲是为张海力的父亲而哭瞎了眼,因为早年在兵荒马乱的日子里出去了,就再也没回来,连个信儿都没有。当时海力还未出生。海力出生后,也是母子相依为命。

    此刻,眼见得那些干活撂下挑子的人们拥挤在门口,却都不敢进,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的母亲急中生智,拨开人群,冲进屋里,扶起已经倒在地上的凳子,立刻站到凳子上去,用力抱住张的双腿,尽力往上举着,又指挥身边的一个男人说:“你快点上来,用劲儿攫住他的腚(屁眼),千万别让它撒出气来!快点儿!”

    另一个男人立刻拽过身旁的一张破旧的大桌子,站到上面去解绳子。母亲的心当时“咚咚咚咚”地慌得厉害,一边还在担心自己:别介吊不死,再给人家松死了吧!那我可就成了害人了,就成了罪人了!又嘱咐那位用手“攫住屁股”人:“使劲儿攫住,千万别叫它撒出气来呀!”

    按照母亲的吩咐,张被及时救了下来,平放在地上,又掐人中,又按压胸膛,一边做着简单的施救,一边七口八舌地呼唤着张的名字。那张海力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呜——”的一声闷响,哭出声来。一个老实人遇到事情想不开,才走绝路。好在大家七手八脚的一阵忙活,总算是没有白忙。

    后来,我见过那人,一个大队,他在第五生产小队,我们家在第七生产小队,是离我们家不很远的一个邻居,他们家当时是租住在书记家。后来在我们家东边不远处盖了属于自己的房子。他中等的身材,敦敦实实,络腮胡子。后来又一连生了两男两女四个孩子。其中排行在三的大儿子还和我是小学的同学。母亲回忆那时能够救下一个人,可就是救下了一大家子的人呢!为此,在于她自己,感到十分欣慰。而那人一直对母亲感恩不尽,使他对他的母亲尽了孝道,还拥有了一大家子人家。

    后来才知道,张海力上吊的原因,原来夜里他在炼铁工地上临时换班拉风箱,因为劳累过度他拉着风箱就困着了,竟然不知道炉子里跑出火来,结果把风箱都烧了,队长知道了,不但自己的活儿白干了,还挨了罚。回到家,妻子还埋怨了他,他一时没想开……

    其实那时候,不只是年轻少壮的张海力拉着风箱就能困着了,大家每每在开会的时候只要坐下就都是瞌睡的,就是走着路恨不能也是睡着的。

    这一年的秋天开始,我们那里兴修水利,在龙王庙旧址盖起了一座水利大楼,楼高三层,外墙面有一种淡黄颜色的粗沙,整体看起来有一种欧洲的古建筑风格。正面最上端,有正楷的六个大字:人民公社万岁!紧接着秋末冬初开始,我们那里进行了“冬季大会战”活动,就是从水里大楼位置开始往下,修了一条拦河石坝。全镇男女老少齐上阵,由镇长亲临现场指挥监督,又是指挥员,又是战斗员,又是没日没夜地干。冰碴子流过腿旁,漫过腰间,人们来来往往,山上下下,抬石头的抬石头,打夯的就管打夯,干得热火朝天。

    小小的母亲像男劳力一样打夯,跟着大家一起喊着劳动号子:“准备好了么?”

    “准备好了呢!“嗨扫!”

    “加油干了么?”

    “一起努力呢!”“嗨扫!”……

    这一年我们那里丰产不丰收,胡萝卜都没有往外刨,后来冻在了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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