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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一、二)

更新时间:2019-01-16 21:21:54 | 本章字数:3302

    一

    天黑尽了,天坑上一方多云的天。

    那弯瘦月从云隙中钻了出来,在坑的边上露出半边脸。

    陆仙儿将被子铺开来,对站在棚口望着看月亮的川南小声地喊了声:“天不早了,我们睡吧……”

    川南转过身来,朝着她笑了笑,说:“你先睡吧。这些天一忙,连功都很少练了。从现在的情况看,可能以后我得要靠祖上传下来的手艺混口饭吃呢!”

    陆仙儿有些失望。他说的是“我”,而不是“我们”。这是什么意思呢?为什么我变回了女儿身,他就有些变了呢?以前,他在我的面前几乎是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欢就放开喉咙唱,不高兴就直截了当地说,从来没有让陆仙儿去揣摸的时候。如今是为什么呢?从这回出去采药她就敏感的觉得他们之间好像有了一层什么。那时,她总是往好里想,觉得他累,他想家,他不放心爹娘。安慰着自己,川南就在你的身边,每天都生活在离你的视线不超过百米的范围,难道还会跑了不成?可现在,她似乎有些明白了,川南是不太满意她的。

    陆仙儿的神情暗淡了下来,她静静地躺了下去,将自己蜷缩在破被里,心底流淌着凄凉的泪。

    川南走了出去。

    如果不是发生这回事变,他相信自己已走出那个阴影了。恢复了女儿身的陆仙儿显得楚楚动人,那苗条的身姿,那带着男孩儿气的神情,都能深深打动川南的心。何况为了将她十多年来被布带勒变了形的胸脯恢复到正常的状态,川南已经以超过医生的情感接触过了女孩儿的身体,无论从哪能个角度,他都会走出那个阴影,尽快跟上这个转变的。他甚至想像过他们结婚后的情景,到那个时候,他会时不时用他们还是兄弟时发生的种种事情开玩笑,让她又羞又喜地伏在他的怀中。

    事情来得太突然了,川南怎么也没有想到王联举会这么狠地反咬他一口,现行反ge命,qiang奸,宣扬异端邪说……哪一条都够他受的。

    还有王健,报复心也够大的,居然当上了“知青抓捕组”的头儿,带着一帮人到处抓他。这两天里,川南经历了他这二十多年里最为荒唐的日子,见识了以前不曾见识的事情。更可悲的是,他无论怎么想象,都无法知道这已经开始了的戏剧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结束。处在他这样的境地,怎能为了自己而让一个无辜的女孩儿从此走上一条颠沛流离的道路呢……

    川南在一块空地上站了下来,拉开架势,习练了一遍爷爷为他量身定做的那套拳法。有了那一天的实践,他对这套看来简单的拳法有了新的认识,原来,在这为数不多的动作里,绝少花架子,每一招每一式,既是强身健体的最佳方法,也是克敌制胜的有效招数。还有自己经常用来治病点穴术,竟然会有那么强的威力。他想起自己十四岁时,爷爷在测试了他的功夫后,郑重地告诫他,那个方法,只能用来治病,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来与人打架,并且将他的中脉封过一段时间,怕他在小朋友面前去卖弄。川南还记得,那个段时间,他的身上好难受哟,总是感到体内有一种能量要往外突,弄得他成天头昏眼花的。直到爷爷觉得他已磨好了性子,不会去惹事生非时,才替他解开。

    在好长的一段时间里,川南都在想那个点穴术就真地象爷爷讲的那样,出手就能封住人家的穴道,让人动弹不得,或是让人说不出话来么?然而,川南是个听话的孩子,又在爷爷面前发过誓,因此,虽然好奇,却也没有打算去试过。如果不是遇上这样的事情,恐怕这一辈子川南都无法证实这个问题了。

    川南一直将爷爷传给他的那套拳法习练了好几遍,直到浑身发热,脸上发烫为止。他在窝棚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平心静气,开始习练静功。川南的家传医术要求他必须经常地习练内功,以积聚那宝贵的能量,并在自己的体内将能量提炼,浓缩,只有这样,才能在调理疑难病症时得心应手。

    刚才,在回答陆仙儿要他睡觉时的那番话里,他已试探着将他心里的话说出了一些来。他知道,凭着陆仙儿的心智,她已听出了那话中的意思。接下来,他会找一个适当的时机向她挑明的。等这件事情做好之后,他会离开这里,以自己的技艺,以自己对病人的那份爱心,行走江湖,浪迹天涯。

    川南感到内心深处升腾起一种超越了小我,超越了儿女之情的崇高的情感。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来静了下来。他的呼吸变得细而缓,进入了一种忘我的境地中,天地万物都在他的心中融化开来……

    二

    “不!你们不能抓走川南,不能……”

    陆仙儿使劲叫着,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她觉得自己的喉咙又被那双看不见的手箍紧了,胸口跳得“怦怦”的。一个声音在高声喊着:陆仙儿,你不要执迷不悟,川南犯的可是死罪,不仅如此,还会株连九族的。趁早和他划清界线,求得人民的谅解。

    陆仙儿的眼里沁出了流淌不尽的泪来,她甚至可以听到那泪流出的声音:“哗啦啦——”,就象小河里发出的声音。天哪,我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眼泪呢?

    眼前晃动的那个人是谁呢?模模糊糊的,总是看不真切,有的时候像是王健,有的时候又是个不认识的人,总是拿着根滕条,就是山里赶牛时用的那种,在川南的身上一下下的抽着,每抽一下,就掉下一块皮肉,最后就只剩下一颗突突跳动的心了,可是那滕条仍然不放过,照旧一下下打着。陆仙儿冲上前去,不顾一切地将那颗心捧了起来,心上却幻化出川南的面目,只听他在说:“陆仙儿,你别管我了,快走吧。瞧那心正滴着血呢,小心脏了你的手。”

    陆仙儿说不出话来,只将那心放进自己的怀里,任凭它在胸前突突跳着。她拼命喊着,在心里发出这样的声音:“不,川南,我不会离开你不管的。我已从一个假妹仔变成真的女人了,你让我往哪儿走呢?难道你对我的情意都是假的不成?”

    川南在那颗心上说:“以前是真的,但现在我却顾不上这么多了,你走吧,再不走我的心都会离开你呢……”

    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了,跟随那声音而来的,还有那一双纤细的手:“陆仙儿,我和川南早在他十七岁的时候就拜堂成亲了,哪能容得你插手!给我——”川南的心就这样被抢走了,半空里传来的居然是雨鸽的声音:“嘻嘻,乡里妹儿,竟然要和我来争,怎么样,一个小小的花招就把你骗过去了吧!”

    天哪,雨鸽,你不是已经有了大山了么?你不是和他结婚了么?怎么还来和我争川南呀!

    陆仙儿正要问雨鸽为什么出尔反尔,却见听得一声枪响,川南的那颗心猛地碎了。

    “川南——”陆仙儿终于喊出了声来,她翻身爬了起来,心狂跳不已。

    天已大亮了,川南照例不在窝棚里,陆仙儿赶紧将衣服穿上,走出窝棚来。

    多少天了?她总是反反复复地做那个令人心惊胆颤的梦。川南昨晚上又没有躺下睡觉,不,也许他睡过一会儿,陆仙儿却不知道。如果说以前的那个感觉还只是一种担心的话,那么现在,这些都成了现实。她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川南已不再爱她了。她下细想过,川南爱她哪一点呢?自己只是一个山里的丫头而已。因为那件说出来就心酸的事,她足足当了二十年的假妹仔,故意粗声大气的吼,以至将嗓子都喊坏了,无法像那些知青姐姐一样唱歌,天天干着男人们都觉得吃力的活,压斜了肩膀压粗了腰身,没有知青漂亮……难道川南就是因为这个不喜欢我的么?

    今天又是个晴天,先前积下的雪已在不知不觉间化尽了。阳光从坑照了下来,使这儿居然有着些许早春的气息。陆仙儿透过密集的枝丫向着“厨房”的方向看去,也没见到川南的影子,不光如此,就连黑虎都不知到哪儿去了。联想到刚才在梦中听到的那声枪响,难道他真的出事了么?陆仙儿心跳加剧了,不由得暗暗责怪自己睡得太死了。她不明白,川南为什么会有那么好的精神,白天忙着看书,在天坑里到处收集药材,晚上练很长时间的功,居然也不觉得困乏。不像她,有这么多的霉瞌睡。

    陆仙儿焦急地在偌大的天坑里寻找着川南和黑虎。这些天里,他们已经将这里走遍了。这是一个略成方形的深坑,在这山里的天坑中,它是最大的,方圆可能有好几里吧。坑里到处都是长相奇特的动植物,温泉的水不停地冒着,漫过了那几个不深的泉坑,全流入一条溪流中,他们顺着溪流的方向走过好久,才发觉在不知不觉间,消失在一个狭小的洞中。那溪里有鱼,很肥美的鱼,陆仙儿小孩般地叫着,和川南一起抓住了几条,那鱼的味道真鲜。

    在这样的地方是不会饿死的人。川南,陆仙儿已做好了当你新娘的准备,可是,你为什么就不能接受陆仙儿呢?

    走着,想着,陆仙儿几乎将坑底走了个遍。川始终不见踪影,她感到自己快要崩溃了。她不顾一切地掉过头来,朝着窝棚跑去,也许就要她找川南的时间里,他已回去了呢?

    窝棚中空荡荡的。没有川南,没有黑虎。天底下似乎只余下了陆仙儿一个人。她无助地跌坐在床上,沮丧到了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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