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来了个地区副专员

    陈劣牛不认识车上的人是何许人，刚才听矮胖汉子喊他是地区的谁，他也没听清，他正急着爹的丧事要办，他以为这个矮胖汉子一定是齐先枫特地从县里请来专门来抓他的，当时那个半大小子把他往车上拖时，他猛地一下就挣脱了，又来了一个百米冲剌，往对面山上跑了。

    矮胖汉子只好叹了一口气，对半大小子说：“这劣牛啊，还是先前那个犟脾气，他一定又是什么事与公社较上劲了。我们马上去公社看看，我们这次来，除了专门来看看这里农村的情况，顺便也要把你劣牛叔的问题查一查。不能放走一个坏人，也不能冤枉一个好人呀。”

    半大小子也说：“也是，我看他这模样也不像做坏事的。现在抓阶级斗争呀，我看矛头有些扩大化，成立公社后，这种趋势已越来越明显，瞎指挥，浮夸风，到处盛行。抓阶级斗争，不但把矛头对准了地富反坏右，而且还对准了一些有埋怨情绪有抵触的普通群众，动不动就开批斗会，还触及皮肉，动不动就拿起棍棒、楠竹杈子打背心，对群众暴力相向，拳打脚踢，严重地影响了干部群众的关系。这是一股很恶劣的歪风邪气。还有一些损害群众利益的问题，比如搞公共食堂，造成饿殍遍野，有自然灾害，也有人为的灾害。”

    矮胖汉子听后，沉思了一会，说：“等下我们要去蠡山公社看看。你不是一定要来这里作作调查研究吗？我们就要那里的党委书记齐先枫同志带我们去看几个地方。”

    当他们到达公社时，令他们意想不到的是，公社齐先枫已带领党委、政府一班人早在公社门口等候了。

    齐先枫本在公社焦急地等着刘大昌把陈劣牛抓到公社来，关押他的地方、看守的干部都安排好了。不料等来等去只等来了刘大昌慌忙火急赶了回来。回来就对齐先枫说：“齐书记，碰了鬼呢，本来我们就差一点要把陈劣牛抓到了，不料半途突然开来一部吉普车……”

    “什么？还看见了吉普车？我们这个穷乡僻壤哪来的车？这里的老百姓一辈子还没见过汽车呢。你快讲，到底是什么车。”

    齐先枫一听到说吉普车，就大惊失色，这里哪儿会有车呢？他莫是脑壳里进了水，出了毛病？就急忙又催，“你快说！快说呀”

    “是这样的，就在我们快追到陈劣牛时，吉普车上下来一个矮胖汉子，把我们拦住了，陈劣牛也趁机跑了。你猜那个从车上下来的人是谁？”刘大昌故意留个悬念，想让齐先枫大吃一惊。

    齐先枫果然被他的悬念吸引住了，又问：“你说呀，怎么吞吞吐吐的，我不相信这里还会来车。那个人到底是谁？他敢开车来，敢拦住你，一定不是个简单的人物。说呀，那人到底是谁？”

    “地区的孟副专员孟虎呢。”

    刘大昌终于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齐先枫想了一阵，这才猛然想起，拍了拍脑壳说：“对！对！他是地区副专员没错。有次我到地区开会，是他接待的我们，说我们是家乡人，年轻时他也在蠡山岛同他爹在这里干过革命，搞过游击队。唉呀！那就快些作作准备，他一定是来这里微服私访，搞调查研究的。万万大意不得。那个批斗会暂时缓缓，先把这个接待工作搞好。快些通知食堂，今日的中饭要搞几个好菜。我们都到路边去迎接。”

    一行人就都站在路边等候了。

    当孟副专员带着那个半大小子把车开到公社操坪里，孟副专员同那个半大小子从车上下来时，齐先枫一忧一喜。忧的是，他才安排好会场呢，这不，一下就把这个计划打乱了，还能不陪这个难得来的地区领导汇报汇报工作，看看几个放了亩产万斤卫星的现场。怎能在这个时候大张旗鼓开批斗会呢。虽然上面也一再强调，要以阶级斗争为纲，抓革命促生产，搞批斗，抓阶级斗争也是一项必不可少的重要工作。但在领导视察期间召开这个声势浩大的批斗会显然有点不合时宜。就决定暂时缓缓，推迟几天也无妨，先陪同地区领导视察完后再举行，再说陈劣牛又让他跑了，没有陈劣牛作为斗争对象，召开这个批斗会还有何意义。春耕马上就要开始了，抓革命促春耕是一定要坚定不移雷厉风行进行的。等把陈劣牛抓到公社后，再来开这个会。

    喜的是，上次县里来了一个县报记者，采访了蠡山公社亩产万斤粮的典型经验，那个记者在田里拍了照，他还凭着自己丰富的想象力胡吹乱侃了一番。记者在稻田里采访时，据说那田里的稻谷层层叠叠，上面还坐过一个两岁多的小孩，居然坐得平平稳稳没有跌下来。你说奇不奇？

    记者问，那究竟是稻穗，还是稻树呢。齐先枫就大笑，说，你真是个书呆子呀，只有树才能坐人？那丘田里的稻谷长得密，杆子又粗又壮，不然哪会亩产万多斤。不信你今年再来看，今年一定要在去年亩产万斤的基础上再翻一番，产一两万斤是不成问题的。去年坐的是两岁的小孩，今年就会坐五岁的小孩了。那个记者整整写了一大本，回县报社后，第二天就在县报头条显著位置报道了公社书记齐先枫带领全社干群鼓干劲、争上游，多快好省在短期内就将一个蠡山岛这个一穷二白的穷山恶水改变了面貌，亩产稻谷超过了一万，红薯亩产达到了十万斤的高产奇迹。

    不料这条新闻在报上一登，果然起了轰动效应，连地区孟副专员了也惊动了，还特地开了一辆吉普车来蠡山公社了。这在连自行车都很少见过的蠡山公社，那还不是件轰动全岛的新闻？难怪陈劣牛看到那部车还有从那部车上下来的人后，吓得撒腿就跑了。

    齐先枫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他当然不会因看到了一部吉普车而大惊小怪。孟副专员来了后，他沉着稳重地接待了孟副专员，还急忙安排食堂里搞了几个好菜。但孟副专员说了，这餐中饭不在公社食堂里吃，要到下面大队的公共食堂去吃一餐平民的饭菜，顺便还要去看看在报上宣传的亩产万斤粮田。他还介绍了同车来的那个半大小子，那是他正在读初中的儿子孟觉豪。孟觉豪听说他爹要来蠡山岛，就闹着也要来看看。特别是想看看黑岩头那个留有革命先辈足迹和流了鲜血的地方。他听爹说过多次，那里洒有革命先烈还有他爷滚地龙的鲜血，是一块革命先烈用鲜血染红的红土地。老师也多次要他写一篇歌颂革命先烈的作文，他一直苦于无法下笔。听说爹要来蠡山岛看看，这日又恰好是星期天，就闹着也要来看看。孟虎见吉普车反正有坐位，就将他顺便带来了。

    听说孟副专员要到下面大队去看看，齐先枫就选定了蠡施村大队，派人通知了大队支书陈先福，要他作好接待准备。这次来的是地区孟副专员，千万大意不得。有可能，还会到大队的食堂里来看看。

    带孟副专员来到蠡施村大队后，因才是春耕时节，正是备耕阶段，除了一些社员打着赤脚在水田里积肥，田里肥料堆得像小山，没什么东西好看。

    孟副专员说，还是去看看公共食堂吧，听你们县报介绍说，你们食堂里社员不但吃得饱，而且还吃得好。社员吃饭不要钱，鱼肉荤菜餐餐有，米饭敝开肚子干。不去见识见识怎么行？而且齐先枫特地安排的那个食堂他偏不去，只选择了蠡施村大队那个食堂。

    齐先枫不禁暗暗叫苦，派人通知陈先福快些作作准备，柴米油盐酱醋茶一样也不能少，还要赶快派人到对河那个小镇的菜市场去采购鸡鸭鱼肉来。陈先福叫苦这一阵哪还来得及？而且那也是要钱买，别人不会白送给你。这阵到哪去搞那几十块钱去买鸡鸭鱼肉？食堂里已断粮好几天了，这一向没哪天不是那个事务长为借米到处去奔波。齐先枫说，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没钱买，就到社员家去捉几只鸡鸭来，肉就到食品站去赊购两斤来，米没有了，齐先枫抓耳挠腮想了一阵，想到其它食堂去借，人家食堂里一听说是来借米的，人还没进屋，就叫起了苦，自己食堂里还在餐搞餐，搞了上顿没下顿呢，哪还有借的？这年月，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哪还能顾你？

    事务长还在外面上下奔波，孟副专员的吉普车早开到蠡施村大队食堂里来了。接着就见齐先枫带着孟副专员父子进了食堂。

    食堂里几个炊事员正忙着，菜锅里正在炒一大锅菜，饭甑里的饭正热气直冒。有个炊事员喊；“饭已熟了，还蒸二道么？”

    另一个炊事员说：“你看公社齐书记又带人来参观我们的双甑饭了，怎么不蒸呢。”

    齐先枫一听就说：“甑吧！这还是我们的创造发明呢，好多人都来参观学习过，这一发明，要为我们公社节约了好多粮食。孟副专员来了，正好带他们看看。”

    孟副专员问：“什么双甑饭？闻所未闻呀，拿一钵来我看看。”

    坐了一会，一个炊事员就端上一钵送过来了。满满的一钵饭，蒸得蓬松松的，用筷子一搅，就像和稀泥一样，成了糊糊的一钵。吃到口里，倒真像泥巴味了。孟副专员皱了皱眉，说：“这哪还有饭味。这就是你们发明的双甑饭？这一钵有多少米？”

    齐先枫说：“只二两米，可以蒸出六两米的饭来。除了发明了这个，我们还有瓜菜代，发粉饭等等十多种发明。除此之外，我们这里还盛产一种富贵米，一千年一万年也吃不完。”

    孟副专员听了一惊：“世上还有这种米？这是种什么样的米？能吃这么久，那还要作田亩产万斤干什么，都去吃这种米呀。”

    “富贵米是长在地下的，你没听说过我们这里俗称陶地么？陶地就是盛产陶泥的地方呀。我们蠡山岛有好几处地方就盛产这种陶泥。据传当年范蠡带西施游五湖寻到我们蠡山岛蠡施冲住下时，他住的蠡施冲就盛产陶泥，所以就取名叫了陶地。陶泥也叫金刚泥、观音土，龙嘴街那里我们就办了个陶器厂，用的就是这种陶泥。”

    “哦！你说的富贵米就是这种陶泥，还能吃？”

    “能！我们有人试过了，口感不错，像嚼糯米团，只是拉屎时有点费力。如果这种米能推广，我们食堂里只需每日安排人拿把锄头去地下挖掘了。那可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呀。”

    齐先枫自以为得意地瞄了孟副专员一眼，以为孟副专员会为他这个发明大声叫好，不料孟副专员脸色显得阴沉起来，说：“老齐呀，这可不是个好发明，这种陶泥我小时候看见蠡山岛人也试过，吃了拉不出屎，有的被活活胀死了。那是天灾人祸，兵荒马乱的年月，被逼得没办法，走投无路，无米下锅，才不得不用这个来充饥呀。现在你居然也要用这个来糊弄老百姓，还叫什么富贵米。你不是说粮食亩产已达到了万斤么？不说万斤，就是亩产千斤也够吃还绰绰有余了。有这么多粮食，还吃这个陶泥干什么？你亩产这么多粮食都到哪里去了？”

    “要上交国家，还要贮备战备粮呀。”

    “尽是扯蛋，瞎胡闹！”

    孟副专员气冲冲要走，支部书记陈先福、妇女主任李桂珍作为东道主，就有些谦意地对齐先枫悄悄说：“不留孟副专员在食堂里吃餐便饭？我们刚才好容易在一社员家找到了一只母鸡，准备杀了接待孟副专员。”

    齐先枫说；“先准备安排到公社食堂吃，孟副专员要到下面大队食堂里来看看。只能在这里吃了。除了鸡还有其它菜没有？尽量还多搞几个菜，你们快去安排吧。”

    陈先福向桂珍使了个眼色，桂珍忙到厨房里去了。

    进去不久，就听到一个炊事员在大吵：“早没米了，这餐饭是见地区来了领导，把缸底剩下的那点给猪吃的碎米也拿出来蒸了双甑饭。要招待，你们搞点米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总不能拿点清汤寡水放在甑里蒸嘛。”

    桂珍就小声说：“你快到陈劣牛那里去借点来救救急，火烧眉毛了，孟副专员还没吃中饭呢。”

    炊事员又说：“又去他那里借？我都不好意思了，都借了好几次了。要去你自己去。”

    “唉！上次他不入社，我骂过他，怎好又去求他。麻烦你，还是去跑一趟，今日跟你加记十分工，这总要得吧。”

    “好好！我就去试试看。”炊事员满腹牢骚出去了。

    一会，炊事员果真背着一袋米来了。陈劣牛背着手跟在后面。嘴里还吧了一根纸烟。进门见陈先福正同齐先枫、孟副专员等一干人坐在一张桌子旁喝茶。就说：“先福，你记了数没有？这次是四次向我借米了，有好几百斤了呢。你们食堂这么多人吃喝，搞得没米下锅了，还口口声声吃饭不要钱呢，我看不要钱会要命。”

    陈先福一听慌了，忙对他摆摆手。齐先枫脸上也立即阴转多云，刚才谈笑风生的场面一下就仿佛吹来一阵冷风，气氛一下就僵持住了。

    陈劣牛还想说，齐先枫猛地一下站了起来，刚想大骂几句，只见孟副专员突然眼睛一亮，也跟着站起来，对陈劣牛招招手说：“说得好！说得好！”

    齐先枫刚到嘴边的话只好又咽下了肚。

    “劣牛啊！你现在还是脾性未改，还有这么劣呀。”孟副专员忙迎了上去。

    陈劣牛见又是那个要拉他上车的矮胖汉子，脸又拉长了。正要打转，孟副专员忙拉住他的手说：“不认得我了？先拉你上车，让你跑了，我正想找你聊聊呢。”

    “你是……”陈劣牛盯着他仔细辩认了一阵，只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不认得我了。我就是捣江龙孟虎呀，是滚地龙的崽呢。还记不记得，那年我还同你一起掘了张家的祖坟？”

    陈劣牛这才一拍脑门大叫：“哦！原来还是虎子呀。一晃几十年了，都老啦。看，头发都白了。你现在在哪？”

    “我在地区工作。”

    俩人就拥抱到了一起。

    齐先枫等一干人都惊呆了。

    正要拉他坐下，突然外面敲起了吃饭的钟声，即刻大门外像潮水似的涌进来一股势不可挡的人流，不光人，连猪、狗也一齐涌了进来，朝端饭的窗口涌了过去。就像打架似的你争我夺，甑里的钵子饭一下就被抢了个精光。没抢到饭的就哭哭啼啼，就去抢菜桶里剩下的一点菜汤了。

    见此情景，孟副专员忙说：“走！不在这里吃饭了，劣牛，就到你家去看看。”

    劣牛说：“到我家去吃吧，鱼肉都有，现成的。酒是自家煮的谷酒，两大缸，由你喝。”

    孟虎笑着说：“早就想同你喝一杯了。”

    就同陈劣牛一路谈笑着走了出来。

    齐先枫忙跟在后面喊：“孟副专员，饭菜都已经搞好了，还是吃了再去吧。”

    陈劣牛瞪了他一眼说：“要吃你们自己吃，我要虎子到我家去吃。”

    就不管不顾，带着孟虎父子去他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