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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8)

更新时间:2019-07-06 17:25:15 | 本章字数:5307

    如果陈博没有事,史少泽准备在夏龙这里多呆几天,但陈博要走,史少泽也失去了呆在这儿的兴致,黄昏时,夏龙送走了他俩,临别时,史少泽重复着一句话:“常联系呀。”

    回到镇政府里去,寂静的得如同没有钟声的寺院,曾锋的房里亮着灯光,张海在那里,不时从那里传来俩人的说笑声。夏龙想去那里,这些天他三人在一起已是挺熟的了。可一抬脚,一步步走向自己的房里。到了自己房里,却不知要做什么。夏龙有一股莫名的悲哀,还不如在果园房房里看护果子呢。

    仅仅几天时间,有班可上的兴奋消失得无踪无影了。他一直害怕的是孤独,又喜欢孤独,在喜欢里害怕,在害怕里喜欢。孤独是他生活的主旋律,他没有一时不渴盼能摆脱孤独的煎熬。

    他常常想,工作了,在一个群休里生活,不会感到孤独的。

    现在,他已经上班好多天了。

    可孤独仍时时侵袭着他。要想不孤独,到亮灯的房里去吧,可他不愿去,即使去了,也可能孤独。

    他渴盼的是,一伙人叫着号子干什么事情。可他刚上班,却被安排在办公室里。夏龙并不知道,不是任何人能在办公室工作的,尤其是乡镇,最令人羡慕的是不下乡,也没有什么税收任务,一天四平八稳的,而且常常和领导打交道。下乡去,虽说自由些,但吹风下雨的要受一些风寒和难处的。对那些有摩托又喜欢四处闲逛的年轻人来说,却一万份的钟情于下乡,摩托车一骑,随心而去。

    在村子里,寻着法儿让自己开心和懈馋。不要说领导不让这类年轻人在办公室里干,就是让他们呆在办公室,一天不出去他们的头顶非长出角来不可。有上进心的人就瞅准了,凡在乡镇办公室里能干的人,大多是和领导比较亲近的人,领导眼里有谁,谁就有可能进办公室工作。当然这是指乡镇,因为大凡在乡镇提拔的后备于部,都出在办公室里的。

    夏龙更不知道,他刚来就进入办公室工作,在马泉镇政府还刮过不小的旋风呢,人们四处扑捉着各路信息,在背过人后,三个一堆,五个一团,相互传递着,主要是夏龙和王建国之间有什么关系。不可能没有关系的,没有关系,谁相信呢?没有关系刚来就进办公室,而且单人住一间房子。一名普酒的工作人员,竟受到如此待遇,可见夏龙的背后藏着不简单的背景呢。这年月,生活教会了人们好多知识,人们不太喜欢看面前的风光,总喜欢看一看风光后面的东西。这也难怪人们有如此眼光了。因为,每一页风光后面都有着形形色色的背景呢。

    背景,是现在人们谈论最多的话题。

    背景,是现在人们生活之间缺少不了的一页风景。

    人们纷纷议论夏龙身后的景色同时,许多光彩的花环将夏龙团团笼罩起来了。这也是一个人去了一个集体后,头一段日子必将出现的一种局面和格局。但时间一长,当人们默默接收了这个人时,一切如昨夜的风,只留下记忆里的一道痕迹。

    夏龙坐在床沿上,望着窗外的天色由昏黄渐渐变成暮色。他不由想:父母在家此时做什么呢?又想到那一片片的果园,果园里那一股股的果香味。

    来马泉镇这些天,胜过了他上大学近四年时光,那时,他只感受自己的狭陇的情感波铸,沉浸于自身那小小的情景里,四面无形的高墙将自己圈起来,外面的世界一天天变化,丝毫没有波及到自己。在家等的一年里,他比过去更加固步自封了,就是这几年孤独注人了他的血液。孤独其实就是一片天,只不过这片天仅仅飘荡几片没有云彩的梦幻而已。而他一直就生活在这梦幻里啊。

    这是多么叫人悲哀的事情啊。

    值得庆贺的是,仅仅这十几天时间,头顶上方没有云彩的梦幻,已经彻底粉碎。但我们不能否认,梦幻粉碎后留下的孤独却加重了心头的铅云。

    “龙。”张海在楼卜撕裂嗓门的叫唤。凭这嗓门知道,王书记、李镇长还没有回来,两位领导有一个在,张海是没有胆量量出这种嗓门的。

    夏龙来到楼道,爬在扶手上。

    “下来,我俩等你下来挑红四呢。”张海大声地说。

    “来了!”夏龙应了一句。

    曾锋和张海聊着聊顿觉无聊了,每天都是这样,有多少事情聊呢。他俩寻乐趣,想到了打扑克牌。两个人打牌,也没有吸引人的地方。他俩盼望夏龙赶快回来。他俩知道,夏龙跟他两个同学吃饭去了,却没有发现夏龙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乡镇工作过的人,知道吃饭时,肯定是要喝酒的,喝开酒了,没有三、四个钟头下不来的。一顿饭吃上七八个钟头,是常有的事。在征税时,喝一夜酒是经常发生的。曾锋对张海说:“晚上十二点才能回来。”

    于是,俩沐玩起了扑克牌。越玩越没意思,张海已失去了继续玩下去的兴致。曾锋坚持还要玩下去,张海不好意思拒绝曾锋,以上厕所为由脱身出来。站在院落里,发现夏龙的房里亮着灯光。张海扯开嗓门喊叫开了。张海抱着试一试的心理,不料,楼上传来了夏龙的脚步声。

    夏龙下楼时,两道光柱将镇政府大院照射得煞亮,不用向大门口望去,便知王建国书记的小车回来了。李之龙镇长的面包车车灯没有这么亮,这么强。还有开桑塔那轿车的张师,似乎不大喜欢近光似的,灯光老是放在强烈的远光上。车一进镇政府大门,二楼窗玻璃一片光亮了。开面包车的白师,可能是上了点年纪,谨慎细微的,从街道拐进镇政府大门时,已是近光,有时,连车灯都熄灭了,只要政府大院的大灯亮着,他每次都会灭了车灯的。

    王建国回到镇上,是办公室最忙碌的时间了,尤其是通讯员张海,首先给王建国开房门,拉亮灯,然后往杯子里倒茶水。之后,就静静地呆在办公室里,以防有别的事。王建国对办公室人员的要求很严,叫办公室里的不论是谁,第一声你就要立即答应,并要求人立即出现在他面前。第一声没人应,第二声便是怒吼的斥骂声了。夏龙和张海来镇政府上班时间不长,但曾锋已将相关事告诉他俩了。夏龙几次也验证了曾锋的话。

    办公室里的这三个人,夏龙是最轻松的了,一般事情曾锋和张海都干了。再说.夏龙来得时间太短,领导叫曾锋叫顺了口,一动就将曾锋喊了过去。张海虽比夏龙来的还迟,但他是通讯员的身份,注定了他手脚不停的忙活了。

    王建国书记回来了,他们打扑克牌肯定化为了炮影,夏龙也不想下楼了,他返回楼上,站在楼道上望起了镇政府的大院。他一人无聊时,经常喜欢站这里,任凭思绪胡乱地翻滚。

    马泉镇地处泉城旱腰带地区,境内有山区、半山区和平原.北部几个村的群众连水都吃不上,地当然全是早地了。中部的村子有旱地,也有水地,南部是镇上富裕地地方了,水肥条件相当不错。

    听曾锋常常说起,那几年果品价格看好时,马泉镇辉煌的那段逝去的历史,曾照亮过泉城,这几年随着果品价格跌至几毛钱后,全镇的经济一落千丈,主要是群众的勇气和信心受到了空前的打击。群众的日子跟着坠人深谷了。

    夏龙听后想,在他读书的几年里,泉城的群众生活已经出现了危机,而自己还是没有觉察到,每次回家听父母讲起时,他没有休会到严重到这样的程度。夏龙心里又多了一层对父母的负疚感。

    群众算了一笔帐,就是果品一斤值四、五毛钱,也比种粮食强些。他们的希望仍是这一片果树。

    但乡镇的工作的难度增大了。

    从三年前,乡镇经济已从不同程度坠人所未有的底谷,能完成县上两税征收任务的乡镇越来越少了。每年两税结束评比后,马泉镇往往是倒数第一。县上为了改变马泉镇落后的局面,总使出一个招式,频繁地换领导,特别是撤换镇长。两年多一点时间,镇长已经撤换了三次了,王建国虽说在马泉镇党委书记的位子已坐了五六年了,但他有一个别人比不了的特点,每天都当第一天来对待,起码表面是这样的。每调走一个镇长,他都要给头发焗一次油。从另一方面来看,县领导是信得过他的,基于这种信任,更增添了他的霸气,走进他霸气阴影的镇长,往往心理处于劣势。李之龙是在去年快过元旦时,从外乡镇调至马泉镇的。

    王建国在李之龙刚来马泉镇上任的第二天,放了三把火,有人说,他是给李之龙看的。火烧的不但旺而且猛,尤其是阴历年的前后,征收两税尾欠,力度大手段硬,不怕丢掉头上这顶乌纱。他采取了先难后易,先大后小的策略.一个村一个村地往过征收,在征收时期,王建国亲临第一线,坐阵指挥。党委书记住村收税,副职领导和镇干部心里有了底,士气也十足了,拉果子,抬家具个个异常的卖力。前几年没有完成税收任务,却将税源很好保存着。王建国翻开尾欠底册,哪个村不欠税款几十万元呢,有些大村税收尾欠达到百万。王建国总结了前几年收不下税款的教训。前几年征收税款时,只向群众要现金,现在群众箱子底有现金的不太多,即使有,也有别的安排,镇干部整天在村子里征收,效果甚微。这一切都是他的错,王建国觉得要从前几年的古板做法里跳出来。,群众没有钱缴税,这是现实,但群众那一家的果窖不堆满果子呢。王建国将目光盯在果品上,可以用果子抵悦,果子价值多少以市场价格核准,拉果品是群众坚决反对的。全镇百十号干部进入一个村的一条街道,气势是异常宏大的。愿意以果抵税的,用架子车拉到一个指定场所,不愿意的,强制执行。每天吵几架,打几架是时常发生的。在王建国三把旺火里,曾因税收有四、五名上年纪的妇女喝了农药的,可喜的是全被送往县医院,抢救了回来。王建国当时在现场,坐怀不乱,一边指挥司机将喝农药的妇女送往县医院抢救,一边指挥着镇干部继续拉果子。那是怎样的一个场面啊!事过半年之后,王建国向他的朋友讲述这几起事件时,仍心有余悸,该是他福大命大造化大呀,四、五个妇女喝了农药有一个被毒死了,他王建国的命运是不堪设想的,最起码的山泉镇党委书记是坐不住了。但在当时,他只能那样做,唯有那样做,马泉镇立即刮起了强劲的飓风,掀起一层一层税收高潮。他本人的权威不但在镇机关树立起来了,而且连基层那些村干部个个无不敬畏于他。李之龙镇长在他面前都是屁颠屁颠的。一晚,在他房里,当这几个副职的面,他对李志龙说;“我为什么要放这三把火,主要是为你镇长,你刚来,让县上,镇上,还有基层看看你的气势。这几年,马泉镇镇长留不住,就输在没有气势上。”一位副职出来对他关系要好的说;“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差点吐了。”去年春节,机关干部和教师一次发放了半年的工资,个个无不对王建国树起大拇指的。机关干部和教师工资快拖欠一年了,人们在底下说,还是要王书记的三把火的,李镇长的三把火什么时候放呀,给我们发放一两个月工资就行了。传到王建国那里,王建国微微一笑,提起毛笔,在桌上练起字来。

    年一过,王建国外表过去一样坚决和强硬,可心里有些顾忌了,他怕再发生喝农药类似的事件,大多在会上做一些安排,很少进村了,即使去村上,也是一转,问问情况而已,然后去县上,市上找相好的打发时光了。说是打发时光,其实是联络感情,走动外围的关系,这是一位领导必不可少的课外活动。

    紧接着就是一年的农业税了,农业税征收的效果很差,为了给县上领导一个满意的答复,王建国将年前年后征收下来税款挪过来,也填不齐农业税这一块,于是,他在外头朋友那里筹措、指示村干部四处筹措,总算把今年的农业税完成了。县上领导赞扬他,四处表扬他,将他树为全县各乡镇领导学习的榜样。县上领导每次见他都挂着笑脸,可他的内心空虚的只剩一滴冷汗了。

    完成了县上的农业税任务,王建国没有感到轻松,反而感到更加沉重。机关干部连一天假都没有放,又投入农业税的尾欠征收之中。

    王建国感到,这次农业税的尾欠征收必须放出三把火的。镇政府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艰难了,机关干部和教师已有几个月没有工资可发了,和前两年的累计起来,恐怕已有七、八个月吧。要解决眼前面临的困难,唯一的出路,就是征收税款尾欠。可通过这几天的征收效果来看,很不如人意。

    王建国咬牙对自己说,是需要放火的。放火的时间已经到了。但火怎样放呢,向哪能一方放呢。

    他今天抽一下午时间,在征收点上检查一遍。喇叭在高处的树上吼叫着,镇村两级干部在村巷子打着转转。入一户,空手出来,入一户空手出来,只有打转转了。片上的领导,在村办公室喳喳地和村上的书记、村长聊天。他突然的出现,令他们很是窘迫和不安,他什么话也没有就离开了。他对这些副职倒没有什么,对李之龙已是很不满意,人们议论他太费镇长,县委那次将有能力有实干的人委派这里来呀,他需要休息的。

    谁都知道,这几年的两税很难征收的,可一方面要完成县上的任务,另一方面机关干部和教师几百号人的生活,全维系在税收上。

    小车驶进镇政府大院里了,王建国艰难地从车里爬出来,伸了伸懒腰,向房里走去时,他不停地对自己唠叨该放一把火了。

    张海紧张地给王建国开了房门,拉亮了房里的灯,往他怀里倒茶水时,王建国疲倦地说“不要倒水了。”在腰间取出一串钥匙,熟练地找出一支,打开卧室的门,转过身对张悔说:“我睡一时,房里的灯灭了,门拉住,谁问都说我不在。’

    张海可高兴啦,王建国睡觉了,他就可以自由自在的活动了,只要不弄出响声就不会有事。他轻轻小跑上了二楼,看见夏龙站在楼道里,走近,细声细气地告诉他,王书记睡觉了,王书记有个特点,不睡觉有时一夜不眨一眼,睡开了,一觉就是明晨的六、七点。这一段时间,怪无聊的,去曾锋房里,三人玩一时扑克。

    夏龙一笑说:“别的人在村子里收税,咱玩牌,领导发现了恐怕不好。’

    “有啥不好呢?保证领导发现不了。”张海说着,拉起了夏龙的胳膊,往楼下拽。

    夏龙被张海三拽四拉的到了曾锋房里。

    看见他俩进来.曾锋笑了,说:“张海的牌瘾又犯了。“

    三人关了房门,在床上铺一张报纸,分坐三个不同的方位,悄悄的,犹如做贼似的小心冀冀地玩起了扑克牌。

    镇政府犹如一条大船,停泊于没有丝毫声息的黑夜的港湾,邻近村广播的不歇响声,如同徐徐拂来的海风,缓缓掠过的轻风和谐着这份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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