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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第一六三章 母亲真的老了 却依然克己为他人着想

更新时间:2019-08-13 15:10:43 | 本章字数:3504

    当地风俗,农历十月一上坟,可以在之前一天或两天,也可以赶到正节这一天,还可以拖后一两天。纪念父亲是在正节之前一天,嫂子给他父亲去上坟一般赶到正节,而弟媳是在拖后一两天去给她的父母上坟——她父母一前一后已经故去也超过三年,称为“老坟”,弟媳娘家也是这样的兴法都是在十月一之后。这样无意之中就都把时间划开了,免得一旦有事都挤到一块儿。

    农历十月一前一天,从坟上回来,姐姐就走了,哥哥带着一年照顾母亲的时光终于成为了过去式的轻松,对即将开始照顾母亲新的一年开始而感到沉重的弟弟说:“明天一个初一,你二姐都收拾好了,赶后天搬也行。咱不能和别人家似的,到了那一天就把老的撵出去,多呆一霎也不行,提前一霎也不让进门,叫老的在大街上,哪又掐算得那么紧的?让老的在大街上那还是人吗?咱兄弟们怎么也到不了那一步!”

    弟弟皱着宽宽浓浓的眉没有言语,母亲在一旁可都听着呢,我也听着,总感到心里不是个滋味,这对于慈母来说。

    农历十月一这一天早饭后,哥哥对母亲说:“今儿一个初一,不急,还在乎这一霎呀,明天一个初二,初二搬也行。”母亲早又坐立不安了,她是多聪明的人呢!唯恐别人烦了——这别人即使是自己生养的孩子。临近中午搬完时,又在哥哥那边吃了中午饭,饭后我扶着母亲,母亲拄着拐杖,就往弟弟那边走。

    哥哥问:“这样走能行吗?”

    母亲说:“行。”

    当刚一踏上弟弟家那一条她无比熟悉、显然又有了些陌生感的胡同时,母亲的眼光是亮了一下的,对于已经开始的又一个小小的未来充满了希望。然而,低下眉来,心里似乎又有了一丝黯然。忐忑中母亲再次迈进了弟弟的家门,努力上了弟弟的厦子下,在感叹自己真正老了后,就开始看着我再把刚刚搬过来的一个个大红塑料袋解开,或扔或留。嫂子给她爹上完了坟早早回来,收拾一下怕放坏了的吃的东西,准备带着。哥哥也收拾好了自己练毛笔的文房四宝,两人一块锁了门进城去了。

    弟弟这边夫妻二人都不在家,后来才觉得这冷场可以让人想到很多东西……

    傍晚他们回来,做晚饭吃。然后收拾里屋,为了让母亲上床方便,弟弟和弟媳就将我在家时用过的那张漆了淡绿色油漆的带床头的床立起来,将床腿又锯去了一些。我拿着笤帚站在近前将床下打扫干净。弟弟皱着眉头忙,弟媳以一种别样的心意笑道:“哼,咱娘一过来,咱哥接着就进城了——可把这个包袱甩给咱了吧!”

    弟弟把眼一瞪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这是将(刚)过来还没坐稳!”弟媳尴尬地笑笑,没再说什么,也毕竟我还在近前。

    这一个冬天,母亲晚上休息时,已是第二个冬天不脱棉裤了,只是歪一下身子就上了床。每晚母亲只是将上身的棉袄脱掉,里面的保暖内衣和小薄秋衣都不动。因为她自己的手哆嗦,穿脱都费好大的事,又不肯麻烦别人。

    母亲睡眠很有规律,总是晚上八点左右,吃了药,就上床。弟弟或弟媳给母亲拿过一个大大的带提系儿的桶来,准备夜里好方便,母亲可以自己下床解决。但常常用不着。

    根据以往的经验,我以为我是母亲最信任的人,于是晚上和母亲一前一后上床的时候,我就对母亲说:“娘,我来了,我帮着你脱下棉裤来,光穿着里面的秋裤也行,这样能休息好了,穿着棉裤多难受啊?”

    母亲说:“你这是来了,还有你走了呢?不脱了,穿着去吧!”

    我说:“我待几天,你就舒服几天呗!”

    母亲坚持着自己:“……不脱了!”

    母亲早上依然醒后就起床,常常一夜安然,什么都不去考虑。这样看起来她的身体依然还是好的。其实早睡早起,依我离乡者的眼光看,整个古老的镇子上的习惯都差不多如此的。白天繁华的镇子,一到傍晚,琳琅满目的商店就会早早打烊。只有远远近近的几处路边随时组建的跳舞场,是年轻些的人们在有些暗淡的橘黄色的灯光下,放着与城里无异的现代音乐,过一过城市人的夜生活。而跳舞者又多是些女性。我在自己的小家,晚上在电脑前写东西十一点左右很正常。但是来了母亲这里八点多,就要上床了,特别不习惯。母亲先上床了,我稍迟疑一会儿,八点半九点,母亲就会在里屋喊我,我以为她是有事,进去了,她回道:“你不休息,他们(也)不休息吗?真是——不知道好歹!”

    哦,母亲是怕耽误弟弟和弟媳休息。可我躺在床上睡不着,就看手机微信群和扣扣群,或读文章。知道弟媳也是在看山东卫视的电视连续剧,九点多休息都是早的。所以,我每晚休息前,都对弟媳说:“耽误你休息吧?”她会说:“没事儿,我看霎电视。”

    有时我这样问她,她若是回答:“今天干活累了,不看电视了。”或者:“今晚得早睡,明天不到五点就得起来煮花生。”我就可以灵活安排早休息或者晚休息。但是母亲一到她上床,一定担心我不睡,再耽误他们休息,也惹过母亲不高兴。而当我白天给她洗了头洗了衣服时,对于洗头膏、洗衣粉或肥皂,母亲会对我诚恐诚惶地说:“你从哪里拿的,再赶紧给她放哪里去,省得到时候她再找不着,快点,先放回去!”我还没用完,她就已经又在催了。我只好口里答应着:“马上!我这就用完,一用完就给她放好!你放心!”

    我知道母亲是有着客居的意思了。

    对此姐姐不止一次对我——同时也还守着母亲说:“你说咱娘这么怕他们干什么?一用了那个东西,得赶紧给她放回去,迟迟转转都不行!”

    我说:“你得理解咱娘,从小做童养媳,时时处处做好还要挨打,一不注意不就惹更大的麻烦?”

    姐姐才释然:“哦,也是呢!”

    姐姐常常在一个星期左右,都要专门为母亲换内衣内裤,换好洗好叠好放在床头。母亲仍然是从里到外都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的。洗头洗脚剪指甲。难免的,姐姐一边做,一边又在埋怨别人不给母亲做:“你看这些衣裳,他们在洗的时候,一堆儿放到洗衣机里给你洗洗不行啊?他们又不是不洗衣裳了!”

    母亲就受不了:“她(弟媳)整天忙,里里外外的,光她和你兄弟两个人的,一洗就那么一下子!你这么攀她,你也别给我洗了!我谁都不用!你奶奶那时就我自己一个,我去攀谁?”

    或者下一次换了另一种口气就说:“你忙,你就别给我洗了,反正你妹妹又没事儿,等她来了以后叫她给我洗洗治治的吧!”

    所以我每次该去母亲那里了,姐姐总是电话嘱咐我:“你来了给咱娘洗洗头,洗洗脚,剪剪指甲。换下内衣内裤来,你要是不洗呢,就拿我这边来用洗衣机洗。”我口里应着,却都用手洗了。

    而母亲也是这两年养成的习惯,因为自己行动不便,每天晚上为了不起夜,不麻烦别人,她就从下午开始基本不喝东西。只在晚上吃药的时候,喝少许的水。而在第二天早上的时候,从保健角度喝一大茶碗温开水。她是能不用人绝对的自我克制而不用人。有时候连我去了,她也不想用,不为别的,我好久才去一次,她以为不能用我给她忙活那些事情,就对我撒谎:

    “不用洗,你姐将将(刚刚)给我洗了,才几天呀!”

    其实我能看出来的。偶尔她也会安静地给我尽孝的机会,比方几乎每次洗头之后的给她理发,她是享受的——这可是除了儿子很小的时候他怕理发店的电推子我给他理过,母亲是我唯二理过发的人。而当我一手拿梳子一手拿剪刀的时候,看着母亲那“四棱子”头和国字型的脸,我就会想到母亲的聪明和智慧,为母亲感叹只是没赶上好时候好环境,不然她一定会不凡!我为母亲理着虽然已基本全白、但依然浓密的头发,看着她后脑勺的白发下面的黑,我就剪下一点来让她看。母亲就告诉我,吃黑豆吃木耳什么的管事儿。在那边,你哥这些东西不断我的。

    也偶尔,我和母亲姐姐三面对照,母亲的谎言就会不攻自破。免不了的姐姐又直白她几句:

    “你守着俺妹妹吧,你就说她姐将将给你洗了治了;守着我吧,你就说:恁妹妹将给我洗好弄好走了!”于是娘仨免不了的就会大笑。母亲笑得差不多了就说:“嘿嘿,洗那么勤干嘛!看看,你三婶子她们,还有寨里的你婶子……谁给她们洗给她们治呀?一年洗几回头?洗几回衣裳?恁给我洗得多勤!再说了,恁都忙,我又给恁帮不上忙不说,还得再麻烦恁!我又什么都不干,衣裳头发又脏不着,不是和那年轻时候一样,整天烧锅攮灶的!也不和他们似的,整天鼻涕咧涎的!还有呢,恁给我洗是一回事儿,我自己也嫌抡巴得慌!”

    临近年底,也是母亲过八十七周岁生日前一天晚上,我想电话问候一下并祝她生日快乐。开始弟媳接的,然后告诉母亲:“俺二姐……你慢一点!”

    可母亲接过电话后也没听清我在说什么,就自顾自地说:“哎,好!明天我的生日,你也别来了!想我干吗呢?这就快过年了,到时候一堆儿呗!省得来来回回地跑,路上车又多!说么呢?我又听不见!挂了吧!浪费电话费!”

    我知道父亲刚过世的那前五年左右的时间里,我给母亲每周打两次电话,那种问完好,然后给她一个脑筋急转弯,故意拿腔捏调地对她说:“老妈妈,猜猜我是谁?”

    然后就听她笑骂一句:“猜猜你是谁啊?嗨,你是——小鳖羔子!”每一个那一时那一刻我都是幸福的,而母亲已是满足和欣慰的。只是随着母亲年龄的增长,那样的时光再也不会有了,只在回忆里,将那幸福延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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