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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第一二八章  明白人好说糊涂人难缠  内外压力令我更理解母亲

更新时间:2019-08-13 14:54:14 | 本章字数:4553

    有言说:小女本弱,为母则刚。

    这事过去了不久,眼看着又要到八月十五了,有一天迁就杨冲在家休班,让他看着孩子,我去赶集,准备买点青菜和鸡蛋。

    当我赶集回来的时候,杨冲对我说:“刚走了他们,派出所里来收管理费了。”他这说话颠三倒四的,我得试着重新给他安排语言顺序,进行再次整理。

    他接着说:“收取了一百四,两个人的。”

    我想孩子这么小,不至于又增加了他的吧。

    我一听来急了:“怎么是两个人的呢?孩子这么小,也开始拿了?”

    他说:“不是,是我和你的。”

    我的火“腾”一下又上来:“都收了三年了!一直都是收的我自己的,你什么时候也成了流动人口?你的户口不是就在这当地吗?你也没问问他们就直接给他了?”

    杨冲说:“他们问我几个人在这里住。我说两个。他就要了一百四。他们来了就掀锅看,亏了锅里不是肉和鱼,是半锅南瓜。”

    我说:“他们是土匪吗?再说你等我回来交也行啊!春天他们已经收了,是一年收一次。这才刚刚秋天,这不成了一年收两次了?”

    杨冲说:“他们说:早晚也得收。“”

    我问:“那他们为什么不晚点收呢?那要是到明年秋天来收,也是一年交一次,那我们手里就不会这么紧了吧?他们这是双节想发福利去吗?”

    没想到杨冲骂道:“妈拉个逼,叨叨什么?我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有本事你和他去要回来去!”

    遇到这样的事情,不是两个人想办法共同解决,反而想窝里糟?我不会那样去做。和他也没什么道理可讲,于是我决定拿出那种“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的精神来,自己想办法去解决。于是不再着急,只是对他平缓而执着地说:

    “对,我这就去和他们要回来。走,儿子,我抱着你去。”我想趁热打铁,他们刚刚收走了,好往回要。要是时间一拖,那就麻烦了。因为他们并不是正式的公安,而是从当地临时招的什么“二安”。那种每年一换,来收“暂住户口押金”“流动人口管理费”“房屋租赁押金”等等的都是他们。而收“计划生育服务费”、“流动人口计划生育管理费”和“水电设施费”、“养路费”等等的是村委的。村委的人还好找,而派出所的除了来收钱之外基本见不到人。

    我话刚说到这里,还没有弄清是怎么回事,一把用来扫地的大扫帚就朝我的头上和身上雨点般地下来。再回头看我的儿子,正在地上哭着向我爬来。我不知道杨冲是怎么把儿子弄到地上的,我赶紧往下蹲蹲身子,躲开了扫帚,将儿子抱了起来。也许,如果好说好啦,我就会绕过一切不是人的人。但是我谁也没去招惹,只想在这个勉强容身之地,安静大度地过着我这饥寒交迫的日子。但即使如此低的要求,也不会放过我!那好吧,哑巴逼急了也会说话了!不达目的,我绝不会罢休!

    我抱起孩子沿着铁道走去。这个铁道,不是客运的,更不是长途的,而是当地这个国有大型的钢铁基地分厂与分厂之间来回运铁、运铁水、运火炭或焦炭之类的铁道,有时还只是来回走火车头。而火车头也有两种,一种是青红相间的一看就是运货的火车头,烧炭的,冒黑烟的;还有一种是绿色的好像是客运的火车头,但不是,据说是内燃机作动力。

    曾经我没生儿子之前,身子已经很沉,母亲在这里的时候,我们一起去拾过炭。再往前,邻居或者女房东也曾叫着我去拾过。是杨冲一次次担心会出危险阻止我,让我在家里学习。他说不用拾,要打算烧炭,天天用这牛仔包往家背一包就行。但他说过了,也就等于做了。我不赞成他那样做,他也不是那种真正能偷的人。

    连邻居都说:“小杨真实在,单位上那么多炭,竟然家里没炭烧!”

    杨冲说过的,民警查得再严,也有能偷出来的。用饭盒每天装几块焦炭,天长日久,就不会缺炭烧。而当地人有传说,一家姓董的男子,三十多岁,没有正当职业。他夜里偷炭,就像背自己家的。只要他去背炭,民警就不会出去巡逻。因为有姓董的年轻漂亮的妻子在民警屋子里陪着民警……

    此刻这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和我无关了,我脑子里似乎是一片空白。只见一辆青红相间的火车头不快不慢地开了过来。我一时竟然有了那种抱着孩子钻火车底下去的冲动。活着真是一种想不到的艰难,不论自己本身遇上的,还是自己看到的,亦或是听说的。也许当自己活不下去的时候,选择立刻结束自己的性命就会一了百了。正如《红楼梦》中的好了歌:“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要想好,须是了。要不了,便不好。”

    可是,我刚一有这想法,我怀里抱着的还不到一周岁的儿子,竟然看着我的脸叫着我“妈妈……妈妈……”

    那一刻我忽然感动,也忽然清醒,这竟然是我的孩子第一次开口叫我“妈妈”。为了我的孩子,我不能有丝毫的消极,我将尽我所能。我既然把他带到这世界上来了,我就要好好地将他拉扯成人。

    派出所离我们住的那里并不遥远,赶集会经过,去医院也会路过。

    派出所不大,也有些显旧。从大门外面就能直接看到对着大门的房间。有一位大约二十八九岁左右的小伙子,穿着便衣,在我刚一进院子的时候,就问:

    “干啥来?”

    我是带着解决问题的态度而来。他既然收错了钱,退还给我就是了,这应该很简单。

    我努力控制着自己因气氛而略略有些激动的情绪,说:“不好意思,来麻烦恁一下,我是在这下面这个张庄租房住的。上午派出所去收管理费,收错了,应该只收我一个人的,连我对象的也收了,我对象的户口就属于这当地管。我想问问恁领导在这里了吗,把钱退给我?”

    小伙子有一点不耐烦,但是还并不是很明显。说道:“领导出发了,不在这里。”

    “那什么时候回来呢?”我问。

    “明后天的吧。”他还继续忍耐着。

    我想我就多给你们一天的时间,我到大后天来。于是我抱着孩子回了家,我想凡事只要有个时间就会有盼望。

    到了大后天,我又去了,我在开始学着什么叫韧性战斗。还是那小伙子在,问我:“你是来干啥的?”

    我说:“大前天不是说好了吗?你们多收了我家的钱,看看能退回来吧。我想问问恁的领导。”

    他说:“领导今天早上学习去了。”

    我问:“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呢?”

    他说:“那要学一个月呢!”

    我想那好吧,我就一个月以后再来。我把时间记得很清,可一个月之后,我去了,那里关着门。回到家一看,竟然是星期天。

    第二天周一,我又去了。这才刚刚农历的九月份,竟然飘起了大大的雪花,令人感到万分奇怪,竟然想不到地在脑海里飘出来几个字《六月雪》,难道我和窦娥一样怨?站在大门外,我透过纷纷扬扬飘舞着的雪花,已经看到办公室没有上锁,也还是敞着门,毕竟天气还并不是太冷。这回那小伙子已经记得我了,我还没有张口问,他就道:

    “这么多在这里住的,还就是你这个熊老婆事儿多!”他们这当地习惯把结了婚的妇女一律都叫做“老婆”,即便是女人之间说话,不说“这个女的,那个女的”或者是:“这个妇女,那个妇女”,而是说:“这个老婆,那个老婆”。现在在他口里说出来,显然是有一种无比轻蔑的意味。

    我说:“对了!我和别人不一样。你可要注意文明用语!我是一个家庭妇女,还没张口骂你!你可是国家的工作人员……”

    他没想到我会这样说,稍稍一楞道:“你别忘了,派出所都是和什么人打交道?”

    我说:“我不管你们和什么人打交道,你既然多收了我的钱,退给我就是了,那我就不会来了。按你们说的,我虽然是流动人口,可我不是流窜犯。就是犯人,只要犯了法,那就按国家的法律办就是了。该拘留的拘留,该判刑的判刑,该枪毙的枪毙!就是那被剥夺了政治权利的,还有居住权呢!我是中华人名共和国的合法公民,就有权利在这里居住。如果你说没有这个权利,那就请你把中央文件或者是省里的文件拿出来我看一看,哪一条哪一款,只要有一条,有几个字不叫在这里住,那我就立刻走人。再说我是嫁到这边来的。要是做生意,出来打工,就是你们去请,我都不会到这里来!”

    他好像已经有些理屈词穷,但也终于找到我的话茬了,说:“你不在这里住,没人管你!”

    我说:“你管的我什么?户口过不来恁不管!没房住恁不问。我晚婚晚育,老老实实,夹紧尾巴做人。天天看书,严格自律。是恁管得我好,还是我自己自觉?”我显然有点气糊涂,不讲理了。他们的责任哪有那么大!我也仅自没说:你们也只是管收钱!

    他说:“你信不信,我这就把你铐起来?!”

    我说:“我信,因为你有这个能力!那就更好,我娘俩可就有了管饭的地方了!”

    他说:“你这个熊老婆,事就是多!赶紧给我滚!有本事你往上面去告去!你不是有收据吗?”

    好了,没有理可讲,于是我道:“好,我要不去告你们,我就把我这个姓改了!我就把头倒过来走,你等着!”

    他说:“我就等着!”

    于是回到家里,我写了有十二份之多的群众来信。国内著名的报纸和广播电台的群工部,我都发出去了一份,把具体情况说明白。

    第二年开始,再也没有来收这种钱的。

    社会环境在慢慢改善,这是作为一个母亲所希望看到的。同时孩子是聪明的,还不会说话与走路,就会用一只手把一到十的数字很快地表示出来,而且提哪一个,儿子就立马变换出来;对于墙上的英语单词,在还不会说汉语的时候,就已经都能表示出来了,像“ball”“map”“banana”等等。当他会走路的时候,我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像个小跟屁虫。令人欢喜,可也令人忧呢!

    有一次,我在饭棚里刚刚熬了一锅米饭,端下锅来放在地上。转眼我在炉子上炒菜,可是竟然看见儿子一手拿着锅盖,一手将一铲子炭灰直接倒了进去,那一刻,我没有把他怎么样,却自己急得跳着哭起来!我知道孩子该是早已饿了!我好不容易熬得一锅饭,这时候却一下子泡了汤!

    两岁多的时候,我领他出去玩,那已是搬到第三家房东家,走在铁路下面的不宽的土路上,靠近铁路一面的斜坡上长着满满的荒草,也有罗锅老太太种的豆角和南瓜。儿子竟然背着手,像个小学究,边走,边背我教的《三字经》,当拐过一座石头墙的房子时,只让迎面走来的一位真正老者——看样像是退休的,七十多岁的年龄,看了我儿子好久,听着,欣慰着,惊叹着,高兴道:“哈,这个小孩儿厉害!长大准干大事!不到三岁吧?”

    我说:“两岁半。”在老者羡慕的目光与赞叹声里,那一刻我是欣慰的!对未来充满期待!

    两岁多的时候,我在家忙家务,不论洗衣还是做饭,他都会拿着从集上买来的那一本蓝皮的《三打白骨精》的书——非正规出版的,掀到《花果山水帘洞》一节,让我念了又念,如此有耐心的我都有些烦了:他竟然不嫌烦!只讲了不下七八遍!而他那时候还没有真正开始认字,却很快他将那一节故事给我指着一字不差地复述下来,那一刻我惊讶到张大嘴巴……

    两岁多的时候,母亲来了又走了,杨冲抱着儿子去火车站送母亲,当儿子看见母亲坐上火车走的时候,他边叫着“姥娘”,边在杨冲怀里哭到杨冲哄不下来。这一个镜头,母亲一直记着,直到终年。母亲常常叹口气和我说:“孩子多了,疼不过来呢!我这当娘的,偏向了!想起俺这个唯一的大外甥,那回和他爸爸去火车站送我,哭着喊‘姥娘’,我就硬硬地舍下他不管,回来看我的孙子……我这心里简直就是被刀豁着一样难受!”

    我早在岁月的更迭里,在世事的沧桑中,理解了母亲。母亲是爱她的每一个孩子的,就像她说过的“十个指头咬得个个疼”。只是她的能力有限,她没有分身之术,她最终还是从心理上要指望着儿媳妇给她养老送终,她的传统思想,不可能轻而易举地就丢掉了。作为她的孩子,要学会理解她,正像她包容她的孩子一样,来包容她。所以我对母亲说:“没事的,小孩子!过去了就过去了!他自己都忘了。你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又不是和孙悟空似的,能一个个地变出来好多娘……”

    母亲宽慰道:“能理解这当娘的,我还好受点儿!不理解的,嗨……”

    面对孙子孙女外甥和外甥闺女,姐姐总是说,母亲疼孙子孙女,不疼外甥和外甥闺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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