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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第一O八章  母亲看病家庭矛盾激化  众家人围攻我为母亲解围

更新时间:2019-08-13 14:45:59 | 本章字数:3641

    收拾完了小麦,将地里的麦渣刨了,再将割小麦刨麦渣时损害的小小玉米苗补上,才算是真正过完了麦。而像父亲的花生,还有李家炸的油条,张家打的火烧,这几家做吃食的,则是极少数的能在过麦期间留下来坚持做生意的,摊位都集中在新华书店外向火车站去的那条十字路口处。他们相对来说算是闲人,也是真正意义上的生意人,他们会挣更多的钱,也确实是为一心忙碌着庄稼地里的人们解了燃眉之急。因为人的精力总是有限,不可能在这大热的天里,既让麦地里的活儿得到最好的照顾,又能让家里做饭两不误。

    炎炎夏日的小麦抢着收割,就够农人们忙活的了,短期内的过度突击会令身体吃不消,那人手不够的,不想做或没时间没精力做吃的人,就到新华书店对过的这个十字路口来,花上虽比平时贵、却也能够承受得了的钱,就会有吃的了,从而专心侍弄好地里。因此,做吃食生意的,买卖就会出奇得好。只是做不出来,只要做得出来,简直有多少卖多少,且常常不够卖。这样的话,绝对是两便的事情,挣钱的多挣,下地收庄稼的,也不至于累个半死。只要是收割完了小麦,集上的人才会渐渐增多,真正开始重新做起生意,赶起闲集来。将一个麦季积攒下的该来集上买的或卖的东西,都到集上来交易了。

    这个过程往往是陆陆续续的,生意也就会相对地越来越红火一些。

    而当地有一个风俗,无论是老亲戚老朋友,还是闺女才出嫁不久的,只要是过完了麦,就要想方设法购买礼物——是那种夏天能够多放几天的,然后走亲戚回娘家串门,叫做“下麦礼”。因此集上的人就会越来越多了。人们只看集上的人的多少,就知道全镇上和镇子周围的人是否过完麦了,这也是一年中的日子过完了一半的一个小小标志。

    这天,我大妗子买着礼物,借来赶集顺便过来看看我母亲。可是当大妗子出现在我母亲面前的时候,正坐在屋门里边的母亲愣愣地对大妗子说:“你找谁啊?”

    敏感的大妗子立刻道:“嗨,二姐,我不是他大妗子吗?这不过完麦了,我迁就来赶集过来一堆儿看看你。”

    母亲问:“你是他大妗子吗?”

    多情的大妗子听完这句话,眼泪一下子从眼里滚落下来,对母亲道:“二姐,你这是怎么了?连我也不认识了吗?你怎么和怔了似的?咹,二姐!我到底是谁啊?你说,你不认识我了吗?”

    母亲又道:“我不认识你啊!”

    也许是母亲早年的病根做了底子,也许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家里家外各种矛盾展现,还许是母亲从更年期就已开始,她的身体和精神在悄然间发生着巨大的变化,而我们家人那时竟然没有一个是体谅她关爱她的……

    接下来大妗子禁不住抽泣起来,边抹泪边说:“我的二姐,你是不是又犯病了?咹?你说你怎么都不认识人了呢?不行,你不能就这样下去!我回去叫老姚嫂子来给你看看,甭管实病虚病,她都能看出来,拔拔罐儿就能好了。你这先和我说说,你到底又受了什么委屈吗?还是又撒急了?”

    母亲并不做声,只是傻傻呆呆的样子。

    弟媳在家里把妗子伺候吃了饭,妗子走了。

    父亲回家来看着母亲的样子,对母亲说:“你要是真有病呢,咱就去医院看病!你要是没有病呢,就赶紧起来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母亲少有地在白天躺在了床上,却并不理会父亲。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心地善良的母亲,不忍心去伤害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在面对哥哥对我的态度的时候,爱子爱女都如命的她,是怎样在我跑出家门的那一刻,一边担心着大龄未嫁的我,一边又面对着暴怒的哥哥,又心疼又害怕着他,却又不能有任何的言语,向人诉说,从而求得理解和心理的支持?

    到下一个赶集的日子,大妗子就领来了她说的那个人。那人要有一米七多的个头,头发白了三分之二,窝着香蕉卷,这是镇子上的中老年妇女们早就改变了的一种发式。她大约六十五六岁左右的年纪。皮肤出奇地透明地白,宽肩,有点驼背,干瘪的胸,加上少有的大手大脚,说话粗狂,十分像个男人——更确切地说像是一个男扮女装的反串喜剧小品演员。走路还似乎有一点左右摇晃身子,整个身体看上去显得特别的扁。眼睛有点发浑,白的不甚分明,确切点说有点灰,黑的却是有些蓝,还有一个是斜眼。颧骨有点高,腮往里收着。黄黄的大板齿牙,是手里不断攥着烟卷的结果。她娘家竟然是跨省的,属于江苏地界儿。

    她的男人老姚,说是老实得剩下,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老姚大娘便是里里外外地忙,倒像是她男人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主妇了,而他。也是有两儿两女,两个闺女都嫁了,大儿子娶了媳妇,竟然敢骂她。只有小儿子还未娶亲。

    她也竟是一个操劳的命!

    说着这些家常的时候,不知道母亲有没有听懂?反正母亲还躺在床上,也没有什么表情,没有任何语言和动静。姚大娘拿出用锡做的酒壶来,还有几个土治的拔罐,倒上酒精,点燃了酒精灯,将拔罐在酒精灯上烤着。她就脱去鞋子,露出半新不旧却也干净的白袜子以及由此包裹着的男人一样的大脚,盘腿坐在床上靠墙根处,面朝外。母亲则躺在床上,面朝里,头朝南。姚大娘骂着:“恁娘的,这病还不清,我看看是哪里的熊,这回我要好好收拾它一下!”

    姚大娘说这话,眼睛却看着我,因为她看出我的怀疑和不友好,甚至敌视。

    妗子在近前帮着忙,将母亲后背的上衣掀到上面去,露出母亲后背的上面部分,姚大娘将母亲的后背几处用烧烤过的针扎了,然后将火罐趁热放在嘴上吹一吹扣上去。这时候姚大娘就让我过去帮忙。大约半小时左右吧,拿掉火罐,可着火罐面积的大小刚刚拔过的地方,有一块块肉高高地隆起,上面的汗毛眼都清晰可见,血珠珠有黑块的,也有鲜红的稀一些的。我为母亲心疼着。后来感到,她们这是让我看仔细的成分多,而帮忙则在其次。

    看着姚大娘在抽烟,大妗子故意当着姚大娘的面,几乎已经趴在我耳朵上对我解释道:“不是她在抽烟,是先生在抽,她替先生在抽。她实病虚病都能看得出来。”

    神秘兮兮的。我不懂,所以我反感,但我还在用心观察。只是我依然不言语,以此来替母亲保护着母亲的尊严,想不能让她们这样合起伙来骗母亲,把身体糟蹋了,还要骗取钱财!

    但不久,母亲就慢慢慢慢地放声大哭起来,她的哭是那么委屈而深沉,发自于心底!姚大娘却是那么自信地笑了,煞有介事地说:“好他娘,这就叫你哭,因为我找到你了!你就呆不长了!我就扎死你个熊!看你还敢来找他婶子吧!他婶子也是个不容易的好人呢!你从哪里来再滚回哪里去!快点滚了吧!不然我还会用火烤你!用针扎你!不停地骂你!”

    姚大娘依然神秘兮兮的,甚至有些煞有介事地令人有些毛骨悚然,“看见了吗?二闺女,这黑的就都是病!”

    她说我母亲身上有仙客!已经跟了母亲三十多年了。我觉得简直不可思议!却又猛然想起母亲有一年跟着她公公下地拔小麦时的情景,我不懂,不知如何解释?

    妗子已经在说要给大娘六十元钱,这些钱都不是花在大娘身上,是大娘回去为我母亲买红布还愿,买烟送先生抽,还要买酒,买纸等等,等等。

    这一下午母亲似乎把心里的委屈都哭出来了,神志也慢慢地在回复中。当着我的面给了姚大娘六十元钱。只是母亲看上去好像虚脱了一样。

    姚大娘的一干行头还都在这里放着。

    她们走了之后,父亲回来不高兴着,依然坚持:有病就去医院看病;没病就起来干活去!

    父亲说:“我从小就南里北里地跑,什么也不信!十五六岁就给人家看林地,在坟头子上睡觉,该咋睡就咋睡,一样睡得呼呼的,什么事儿也没有!也没怕过什么——一辈子没怕过什么——除了抓闲人的。也在单位上受了三十多年教育。恁这是弄得些什么事儿!”

    这时候姐姐也来了,我将情况大体说了一下,姐姐看着疲惫的母亲也在坚持:那姚老妈子就是骗人的!血本来就是红的,出来以后见了空气,稍微一晾,就成了黑的了,不能叫她骗了!

    哥哥弟弟听说母亲病了,也都回来了,担心被骗了,还耽误了病,商量着要去医院。

    可母亲说话了:“我不去了,我身上这轻快多了,那时(年轻时)没少吃药,早吃够了,这又不用吃药。”

    姐姐继续气呼呼地说:“好人,抽上点血,身体也会感到轻快!”

    很快又到了下一个集,那姚大娘自己又来了。直接来了我家,问我母亲好些了吧,说是去集上籴上十斤好玉米,用来拉玉米面,她家自己种的玉米磨了面子不粘。母亲偷偷塞给那姚老太太一些钱。然后她赶集回来就在这里吃饭。下午又给母亲拔了火罐。父亲为了面子事儿,大家一块吃了饭。母亲叫姐姐给那姚老太太拿上一些吃的礼物,那老太太并不拒绝。弟弟用自行车在将信将疑里去送了姚大娘。

    晚上的时候,父亲对我说他对那姚大娘改变了态度:“她说别的我不信,她说七十多年前那个南门里边是个杀人场,我就佩服她了,她是怎么看出来的呢?那是自己家的老人说过的,这个又没人和她说,再说,她这才六十多,从外省里嫁过来才多少年?”

    我对父亲也将信将疑了。

    姐姐再来了嫌母亲有病不去医院,母亲不会辩解,姐姐越说越气愤:骗人竟敢骗到家里来!

    母亲急到要哭了:“我不是寻思去医院恁都忙,我自己去了又找不清。再说,去医院就花钱多,不管怎么着,恁有个娘叫就行了吧!”

    母亲似乎以哀求的口吻在说着这些话。我看着母亲只是心疼。在几个人七嘴八舌的几乎算得上是围攻里,我只有替母亲解围了:

    “即使什么病都不治吧,她来了和咱娘说说一心的话——因为咱娘觉得她说话能说到自己心坎里去了,就当成是心理安慰吧,也行啊!”

    无论如何,母亲只要从心里不再感到痛苦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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