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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第九章  母亲被迫裹脚

更新时间:2019-03-21 22:10:31 | 本章字数:1717

    母亲的二姑——我的二姑姥娘,家住在我们镇子北边六里地外一个叫吴家庄的村子里,她是虚岁十六嫁给了那个整整比她大了三十岁、出家又还俗的道士的。道士原在大连某处风景优雅的道观,只是由于他姐横加干涉,怕娘家断了后,才硬是叫他回到山东老家娶了我的二姑姥娘。据说道士出家后再还俗娶妻是有罪的,所以他们一连生了三个虎头虎脑的儿子,却不明原因的不大不小地相继死去。

    二姑姥爷依然穿着他的一身道袍,一米六七的个头儿,人倒是精神,当头顶扎着头发揪揪,留着山羊胡子。母亲偶尔去二姑姥娘家小住,二姑姥爷就会给她讲起天师张道陵的故事和“太上老君”老子的故事。

    二姑姥爷经常练的一个功法是将黄豆粒儿大小的青石子儿嚼碎。他还会看病,会算卦,在镇子上每逢一三六八赶集的日子摆个摊位,以此为生。

    母亲从东北回来的第三年冬天,她终于不再自由频繁地一个人到她的姑姑家随意走动,因为这年冬天在她身上发生了并非她所愿的巨大变化。腊八的时候,母亲扎了耳朵眼,先是用冰块将耳垂上下一起冰得发木了,再用绿豆粒儿从上下一硌,然后用纳鞋底的大洋针在火上烤一烤,在硌的地方一下穿过,也不感到疼痛,并且不流血,只是感到麻酥酥的。但过后会肿一个星期,也会感到疼痛,抹了香油后才会慢慢好起来。

    也是在这天晚上,老姥娘第一次给母亲裹了脚。母亲还有十八天就是十周岁了,老姥娘说再不裹脚可就来不及了,人家早的六岁就开始裹了。人越大脚骨就越趋于成型,不但裹出来不好看,还会更疼。但是在晚上裹上的时候,母亲还是疼得睡不着觉。等她以为老姥娘睡着的时候,就自己偷偷地把裹脚布解开了。老姥娘机警地发现后,显得诚恐诚惶,赶紧用刚刚扎过耳朵眼的大洋针纫上麻线,将裹脚布缝结实了。母亲疼得直哭,似乎听见自己的脚骨在响,那是自然脚的呜咽!母亲疼得就更睡不着觉。

    老姥娘就开始跟母亲讲:“女人为什么要裹脚啊?你看你三个姑姑都裹了吧?我和你娘也裹了吧?要是不裹脚,长大就找不到婆婆家!人长得再好看,只要是脚大了就会被人笑话:哎吆歪,可了不得了,一亩地打了八布袋——都在‘角’(脚)里了;以后再抬粪就不用耕(jing)篓了,改用鞋子就行了,没看见那鞋跟那小船似的?结婚时一落轿就先看脚,小脚人人夸,越小了越好,大脚呢?人人都会撇嘴,说难听的……”

    当时在那个环境里,小脚鞋,尤其年轻女子的鞋,常常是红鞋帮绿鞋带就被叫成“红袖鞋,绿尾巴”。年轻男子在打着壳篓浇地时,边干活边唱:“红袖鞋,绿扣子儿,上来了,一兜子儿!”干起活来也变得有滋有味了。

    但不管老姥娘讲什么,怎么哄,不管别人怎么说,母亲都觉得和自己无关,唯有这疼痛——钻心的疼痛,是最现实的。接下来一两个月母亲不敢走路,就手里拿个小板凳子,残疾人似地趴着腰扶着小凳子走路。上厕所时姥爷背着她。

    虽然母亲一时不再去三个姑姑家自由走动,但东北那片广袤的大地上孕育出来的豪气、野性、无拘无束地爱好自由的精神,还是让母亲在刚刚感觉不到脚的疼痛时,她又带着孩童的天性去她的姑姑家串门了。这时老姥娘就提醒母亲:“别出去跑了,再到处跑脚还会疼……”

    时间到了1940年的春天,老姥爷在大家南的山岭地上种了南瓜。秋天来了,老姥爷夜里去看南瓜,母亲白天去看,尤其当南瓜长到一定个头儿快定型的时候,这时的瓜预示着快成熟了,地里不能断了人,要一老一小亲自交接班。中午饭老姥娘给母亲去送。老姥娘和姥娘在家看孩子忙家务,而姥爷则外出打短工。

    母亲这一年还不到十一周岁,常见一个要饭的青年妇女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儿,身边还跟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儿,炎热的夏秋时节,每走到母亲瓜棚前就歇歇脚,就凉快凉快,跟母亲要点水喝。母亲看见小孩就亲,抱抱小的领领大的,将老姥娘给她送去的北瓜麸子饼送给他们姐弟吃。再走到那里时,小女孩就“找姐姐,找姐姐”不肯走开,小男孩也“姐姐、姐姐”地叫。母亲就再次将饭送给他们吃。孩子的母亲特别感激,她也饿得脸发黄,但饭本就不多,她肯定不会去吃。

    而当我母亲一回到家就饿得不行,姥娘问明了情况,就对老姥娘诉苦讼怨:“你看看把她能得,自己还不够吃的,还顾着别人!看了一天瓜了,到了这肚子里还没饭……”姥娘就赶紧再去给母亲准备饭,埋怨归埋怨,但不会有太多责怪,老姥娘不说什么,只是心疼着饿了一天的我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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