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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族》中部《烽火红颜》 第三二回(总六七)姑妹泪相逢说道父母事  祖孙血光影舍身侠客行

更新时间:2021-03-22 18:37:29 | 本章字数:10131

    苍天不慰壮怀士,家国难平缅念心。

    几天来,郑清芬无时无刻不在怀念唯一的弟弟,眼泪哭干,身心俱疲,她每日里最想做到的两件事,就是去弟弟坟上,焚烧三刀纸钱,让弟弟得到抚慰,让自己得到慰藉;再就是找到自己的父母,并接来津门妥善安置。

    刘文兴倒了一杯茶,端给妻子:“吃不好饭,总得喝杯水吧,看你……”

    叶碧菡:“看你都瘦了一圈了。姐,不让斋哥疼死啊,嗨!”

    郑清芬接过水,喝了一口:“除非我去清苑的坟上烧几刀纸,不然,我、我……”

    刘文兴看了看叶碧菡。叶碧菡都没有考虑。

    叶碧菡:“成,我跟你去,清苑也叫我姐啊!”

    刘文兴:“我陪你们去。”

    郑清芬:“爹知道了,还不定怎么样呢,我想去把二老接回来。”

    刘文兴:“嗯,也就是你膝前尽孝了,就这么办。”

    叶碧菡:“日寇扫荡正是志得意满之际,若要办这两件事,都得去广袤的平原冒险,还求得部队帮助,岂不是给部队添麻烦吗?再者,清苑还跟谁说了,双亲躲在哪里?清芳估计不可能知道,玉红知道吗?怎么去花府求见玉红呢?玉红知道清苑已经不在了吗?还是等些日子再说吧!”

    电话铃响,刘文兴见郑清芬根本没听见,叶碧菡正在沉思,过去拿起电话。

    刘文兴:“你好,你是哪里?啊,是田中先生。有何贵干?”

    田中敏行洋洋得意的声音:“刘桑,非得有什么‘贵干’才能跟先生通话吗?哈哈,近来田中闲在得紧,想明天中午在泰和宴请先生及两位夫人,不知肯赏光否?”

    刘文兴左手捂住送话口:“碧菡,田中说,明天中午泰和请客。”

    叶碧菡先是一愣,思忖了一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我估计啊,是不是与被炸的货船有关啊,那应该去找桑宏达啊?是福不是祸,又不是去宪兵队,去就去,哼!”

    刘文兴:“田中先生既然赏光,学斋岂有不到之理啊,明天见。”

    郑清芬:“在我看来,再没有什么刀山火海了!”

    刘文兴:“我看,得让刘丙合准备准备。”

    叶碧菡:“不必。在这里跟田中作对,有什么用。我倒想看看,他有什么话说。”

    田中放下电话,一脸狞笑。

    田中:“哟西,郑的娘们儿对我们没用了,用来羞辱一番,也是不错的哟,哈哈!”

    川崎:“就是。尤其是那个叶碧菡!”

    第二天中午,三人上车,来到泰和,田中好像是个主人一样,站在店门台阶上,鞠躬道:

    “有劳三位了,里面请。”

    叶碧菡抢上两步,笑道:“田中先是,这里是我的酒店,请。”

    田中一笑:“是的是的,刘夫人,310的,请!”

    川崎忙头前带路。五个人来到310,孙掌柜地给几位斟好茶水,示意服务的小姐好生伺候,就躬身退出。叶碧菡不想被动动问,就满面笑意地看着田中,静等他开口。田中在茶杯上一伸手掌:

    “今日川崎的请客,诸位,请喝茶。”说罢,端起茶盅品了一口,挑起大指:“好,顶好!明前茶的干活,请!”

    郑清芬耐不住性子,一反往常娴静淡定的姿态:“田中先生,有什么话请赐教,我等还有很多事情要办!”

    田中听罢,站起身,看了身侧的川崎一眼,川崎也连忙站起,两人对刘叶郑深施一躬,田中这才幽幽道:“郑清苑虽是我大日本眼中钉肉中刺的大患,可如今,我们在冀中失去了这个对手,实实地感到了无兴趣啊!在这里,我给这位刘夫人再鞠一躬,你的,有个让皇军佩服的五体投地的弟弟,您该感到无上的荣耀,不该这样悲痛的。田中此行并无恶意,战乱之期,通信的不便,不要怪罪田中来禀报噩耗,郑团长阁下已经为中华捐躯!”

    郑清芬没有听完,眼泪就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刘文兴“啪”的一掌拍在桌子上:“田中,你很得意吗,我泱泱中华四万万同胞,郑清苑之辈车载斗量,中华光复之日为期不远,我对此深信不疑,你我最好都身康体健,看着这一天的到来!你不就是来炫耀你们武功的吗?好了,可以请了!”

    “刘先生,哈哈!”田中不急不恼:“动气的不要,田中说了,并无恶意,就是想早些知会一下诸位,田中也深表悲痛。还有,我是从花府而来。诸位好像还有事,茶点田中已经付账,就此告辞!”

    看着田中川崎洋洋得意地走出310,叶碧菡这才胸脯起伏,她定了定神,回头拍了拍郑清芬的肩头:“姐姐,别这样,你让日本人看笑话了。好在他没注意到你的表情,他若是问起是如何得到的消息,不是个麻烦事吗?”

    郑清芬听罢,点点头,随即道:“妹妹,既然花府他去过了,那么,花遇春肯定知道了弟弟……”说到这里郑清芬又在流泪:“我父母的事儿,我们就直接去花府问问吧!”

    “是。”叶碧菡无奈道:“这倒是省了好多口舌,我们这就去!”

    郑清芬拦道:“妹妹,你俩就此回府吧,我自己去就行了,省得你跟花盛年或花恭春多上废话,他们跟我没什么的。”

    “也是。”叶碧菡苦笑道:“让老胡送你去吧,我们租车回去。”

    花府。客厅。

    10岁的郑烽、7岁的郑火依偎在花遇春怀里,母子三人哭成了泪人一般。花遇春的母亲,蹲在女儿旁边哭哭啼啼,她怎么也想不到女儿会有中年丧夫的遭遇,苦劝多时,却把自己劝得跟着哭起来。花盛年坐一边长吁短叹,既为女儿悲伤,还有些如释重负和庆幸,庆幸的是,田中好像早就知晓女儿的身份,如释重负的是,女儿终于没有了这个身份。

    就在这时,门上来报:“刘府清夫人求见,她说是郑少爷的姑姑。”

    没等花盛年说话,花遇春站起身:“快请!”说着,去了洗漱室。

    花盛年本想拦下,可是,既然女儿发了话,此时也不好说什么,拉了一下夫人,回了房间。

    这是郑清芬第一次来到花府,也是第一次要见到弟妹,一颗悲痛的心既难过又忐忑:她那个率真的性情,还想见郑家的人吗?里面走来通秉的门子,说了一个字:请!郑清芬才放下心来,随门子进了府门。

    郑清芬走进客厅:“玉红,我的好妹妹!”

    花遇春:“大姐!”

    姑嫂抱头哭了起来。

    少时,郑清芬见到两个丫鬟在哄两个孩子,郑清芬呆呆地看着两个孩子,七年了,依稀还认得出大侄子郑烽;郑火,她从来就未见过。她蹲下身子,揽过两个不幸的孩子:

    “你们是烽儿、火儿吧,认得大姑妈吗?”

    郑烽很有礼貌地唤了一声:“大姑妈,您好!”说着,眼角一动,又哭了。郑火见哥哥说话,懂事地也喊了一声,郑清芬抑制着自己:“好孩子,不哭啊!”

    “大姐!”一声哭喊,花遇春从洗漱间冲出来,刚才洗去眼泪的脸又流满泪水:“我好命苦啊!”

    郑清芬站起身,接住扑来的弟妹,两人抱头痛哭。哭罢多时,郑清芬扶着花遇春坐到沙发上,两个孩子立在母亲身边,郑清芬看看三个人,擦擦花遇春滚烫的泪水:“玉红啊,别难过了,其实,我比你早几天就知道了,姐的眼泪都哭干了啊!”

    “大姐!”花遇春又哭了起来。

    郑清芬拍拍花遇春的肩头:“妹妹,本来我不打算来这里告诉你们,可是,今天田中来泰和炫耀,无非就是想打击我们身心罢了,我知道你晓得了这事儿,才来找你说说话。弟妹啊,这么几年了,原谅姐姐,还是头一次来这儿看你。”

    “大姐,玉红知道的。两个府上不……”花遇春说到这里,转了话题:“也不知道二老这么样了,想必他们还不知道吧,可是,过些日子,清苑要是不去看他们,他们就……”

    郑清芬又为花遇春擦去眼泪:“谢谢弟妹还能惦记着我们的双亲,你知道他们在哪里吗?中午饭你该不会没吃吧,要保重啊,还有烽儿火儿呢。”

    “大姐啊,我吃不下啊,不说这个了。大姐,二老就在静海的一个铺子里呢。”花遇春渐渐止住啜泣,她明白大姐此来的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想替自己承担,她慢慢道:“自清苑拉队伍后,就和我商量怎么安排二老了,他估计,日后,所有的亲戚多少都会受到连累,更不要说让二老住谁家了。我就让他把二老送到静海花氏的一个买卖那里住下了,到了静海打听玉海家私就行了,那是父母给小妹的产业,我根本就没放在心上,所以,之前就没跟你们说起过,没想到,还派上用场了。大姐,就让二老在那里吧,他们熟悉那里了,那里的人也熟悉他们现在的身份了,相比起津门来,可能会安全些啊!”

    “哎呀,妹妹,你们瞒得好死啊!谢谢了。”

    “嗯,大姐,就是我的父母,都不知道这事儿的。”

    郑清苑拉着花遇春的手,激动而用情地说道:“妹妹,姐再次谢谢你了,如今啊,日本人应该死心了,所以,还是把二老接到这里来吧,那里再好,也不如有儿女膝前尽孝啊,你说是不是?”

    花遇春听懂了大姐的意思,点点头:“好吧,实际我也没去过几次,女人们出门麻烦啊,如果,你考虑日本人不会再为难他们,就接来津门吧,我来找地方。”

    “谢谢妹妹,不用了,你姐夫会安排的。”郑清芬诚意地谢道。

    花遇春一攥郑清芬的手,瞪大眼睛,双眼不禁又挂了泪花:“大姐,是不是让花玉红变回花遇春呀?!”

    郑清芬一听,顿时心头被扯了一把:“好妹妹,你永远是我的好妹妹,可是,你还年轻啊,你是我们的花玉红,但是,也是我们的花遇春啊!”她摇摇花遇春的手:“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吧,啊,妹妹!”

    花遇春看了一眼两个孩子:“他们永远是我们的郑烽郑火!”

    叶碧菡听完郑清芬的学说,决定冒险去趟河间乡下,和刘文兴郑清芬一起,去坟前吊唁一下心目中的英雄弟弟。还未成行,李义军忽然从泰和打来电话,他又带来一个噩耗,这个噩耗几乎粉碎了他们去河间的梦。

    刘文兴让郑清芬在家歇息,和叶碧菡一起去了泰和。甫进门,孙掌柜就迎上前,将两位主子领进416房。推开房门,小芳哭哭啼啼地扑进叶碧菡的怀抱。叶碧菡忙抬头向李义军询问:

    “到底怎么了,你们怎么来的啊,说话啊?!”

    “因为有小芳,所以,我们只好冒险坐火车来的。”

    刘文兴知道有大事情发生,忙拉李义军坐下,端过孙掌柜刚倒的茶水,递到李义军手里:“慢慢说。”

    “嗨!”李义军:“张爷爷过世了!”

    “啊?!” 叶碧菡脑海立即浮现出那位满头白发和蔼可亲笑容可掬的善良老人:“咳病没有治好吗?”

    小芳从叶碧菡怀里抬起头:“不是的,爷爷他是为我而死的!”

    李义军忍痛含悲讲了事情的经过。

    沧州城连续发生九起刺杀日军事件,共有16个鬼子死于一个蒙面青年之手,凶器竟一律是前朝流传如今罕见的金钱镖,别说鬼子了,就是当今武林使用这种暗器的也是凤毛麟角。此物乃大铜钱磨造,边刃锋利,在内功催动下旋转向前,内力深厚发出的镖,可在30步开外,没入树中。那么,60米外,射向鬼子的脖子,估计是一道血槽;射向鬼子的眼睛,估计就像三眼皮儿了!

    再有,城内还接连发生四起被盗案,失主无一例外都是豪门官吏,有好多城边的穷苦百姓院子里,清晨起来,竟发现钱袋,最少也是50块明晃晃的现大洋。消息不胫而走,都传说沧州来了一位杀鬼子、劫豪门、救百姓的蒙面飞侠,一时令日伪豪富心惊胆战,百姓欢欣鼓舞。

    此人十几日前,曾在李义军眼前杀掉两个鬼子,他知道此人内力颇大,轻功极高,就那样在鬼子的追杀下,蹿房越脊,转而遁于无形。过后,李义军感觉到自己的武功,可谓是相形见绌小巫见大巫。可就在三天后,这个人在第九起“作案”后,逃到了李义军的院子。

    正中午,是夏日最人困马乏的时候,午饭后,李义军正在院中的荫凉下,和爷爷在两张躺椅上假寐,还不停地说着话,小芳自己躺在屋里。突然,传来一阵枪声。当时,枪炮声已是家常便饭的伴奏,本无稀奇,可是,枪声越来越近,像是进了胡同,两人这才起身,提高警惕看向自己的大门,接着传来一声异响,墙头上赫然出现了一个人,这个人窜上墙头,见院中有人,愣了一下,飘身落到院子里,来到两人面前,插拳拱手:

    “小可海远之,打扰了!”

    李义军一见那蒙面的样子,回想起了三天前的情景:“我见过你,并且,还有人来找你。”

    “有空会来拜访,告辞!”说着冲向东墙,一矮身一挺身就窜上墙头,回头说了一声:“再会!”跳上东邻的房脊。

    就在这时,大门被一脚踹开,涌进四个鬼子,领头的鬼子四处张望,一眼看到东邻房上的蒙面人,举枪射击,第二枪还未射出,李义军一脚踢开他的大枪,一掌击到鬼子的喉结,鬼子当场毙命。张爷爷一挥手,拐杖一勾一砸,一个鬼子被打昏在地,鬼子一愣,怎么这儿也有俩要命的主儿啊!刚要抽枪还手,就被祖孙俩放倒。东邻房上的蒙面人躲开第一枪,窜下房去,他没料到身后发生一幕惨剧。张师傅看看地上的鬼子,喊过呆在屋门边的小芳:

    “小芳,过来!”

    小芳刚向前走了两步,张师傅几步就跑到大门后,边插门边道:“快领小芳从东面走!”张师傅插上门,回身来到愣着的李义军身边:“快啊,鬼子说不定进了胡同了,他娘的,你快啊!”说着抡起拐杖打在李义军屁股上。

    李义军不敢拗命,把小芳夹在腋下,顺梯子上了东房。张师傅一脚将梯子踢倒,转身向屋子里跑去。

    房上的李义军看着银髯飘飘的爷爷,急切之下不知如何是好,他知道,假若鬼子再进来的话,肯定进门就是一顿枪子,爷爷知道自己体力不支,想断后延误和掩护。他低头看看腋下的小芳,早被吓晕了,他只好,飞身窜到到东邻的房上,想把小芳放到东邻的东墙外,回头接爷爷,虽然爷爷踢倒了梯子,那是制止不了李义军的。刚到了东邻的房上,就听身后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声,又戛然而止。

    原来,又有五个鬼子踢开院门,一见地上鬼子的尸体,立即向北屋和东屋扫射,门楼后的张爷爷此时手中多了一杆银头长枪,长枪横扫,立即把两个鬼子冷不防抽倒,张爷爷双手撤回,向前一刺,枪头刺进一个鬼子的咽喉,可是,枪刚刚抽出,另外一个鬼子开枪了,正中胸口,枪头拄地,张爷爷大吼一声,没等鬼子拉栓,将枪又刺进一杆鬼子的心口,倒在地上的鬼子开枪了,这一枪又打在心口,张师傅仰面倒在地上,三个鬼子过来,一阵刺刀,将张师傅扎得鲜血砰溅,体无完肤。后面又有几个鬼子追进门来,一起搬梯子上房,向东追去。

    李义军仗着身强力壮熟悉地形,很快就摆脱了追击,来到运河边,由于有地下党的秘密通道,很快出了城,两人来到堡垒村小何庄,安置好小芳,当夜潜回城里,企图接回爷爷,虽然他知道,爷爷八成遇难了,可就是遗体,他也要抢回来。

    然而,当潜到东大街时,才看到街上特务队门口高大的杨树上,依然悬挂着一个人头,汽灯下,清清楚楚看到,长长的胡子已被血染深红,蚊虫不断飞舞。黑影中的李义军一擂房脊,轻轻“唉”了一声,虎目中泪光流溢成几条泪线。由于悲痛至极,身后有人悄悄过来,一向灵敏的李义军竟木然不知。

    “老人家是为了我啊,嗨!”海远之小声道:“不过,千万不要轻举妄动,看到没有,那笼子是用铁丝绑在树上的,一时半会儿弄不下来,还有,周围好多埋伏,就是调虎离山也不好使。”

    李义军扭头看看这个蒙面的小伙子,心中有些欣慰,安慰他道:“爷爷没有白死,我们走吧。”说完,带头从房脊上向后退去。

    来到一个僻静之处,李义军站下脚:“小侠,”

    “叫我远之吧。”海远之摘下面巾:“我怎好称侠啊!”

    李义军过来握住他的手:“你使我很欣慰,我也很想参加八路军,可是,我有很多羁绊。远之,和我见见你伯伯吧,他好担心你的。”

    “你认识他?他来这里了??”

    “就为了找你。你也不想想,他现在孑然一身,无依无靠啊!”说着,向薛氏医院摸去。

    医院后面的一个小院子里,住着三个单身,都是外地的医生,小院随不大,但是很整洁,这也许与医生的职业有关。两池冬青和月季花在院中央披绿着红,小院的月夜氤氲着淡淡花香。

    海听涛坐在院子的一条石凳上,看着天上夜色中的点点星光,在想什么,突然,几下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路,“谁!”

    “侄儿我啊!”

    这四个字就像一杯甘贻,令人兴奋,海听涛一下站起身,冲到门前,撤栓开门:“远之,快进来。这位是?噢,进屋说话吧。”

    海听涛让进二人,赶忙拴上门,领二人进了一间宿舍。宿舍里只有一张单人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个小厨儿,一个盆架,再无长物。

    “快请坐。”海听涛虽然急于打听侄儿近日境况,但有客来访,还是端来暖瓶,给客人倒水。

    “观澜兄,你不认识我,我可知道老兄哟,别忙活了,我也是薛院长的朋友。”李义军接过茶碗:“在下李义军。”

    海听涛抱拳,再请客人落座:“噢,听说过,李兄还是碧清的掌柜的呢,快快请坐。”说着递过一块手巾,坐在自己的床上。

    这时,海远之才定下心来,来到李义军面前,单腿跪下:“李叔在上,请受远之一拜。”说着,插拳鞠躬。这是江湖人对长辈的尊敬礼节。

    “你这是!”李义军放下茶碗,慌忙站起欲扶海远之。

    “大伯,您还不知道吧,今天中午,若不是我误入李家,李家的爷爷也不会……”说着,执拗的小伙子掉下了眼泪,啜泣起来。李义军怎么也扶不起他。

    “怎么回事儿?”海听涛忙问。

    海远之简单说了事情的经过。

    海远之自打从泊头来到沧州,在乡下转来转去,不但没有找到八路军,还饿扁了肚子,身上已无分文,就来到城边投身一家货栈,干装卸的苦力。

    当天晚上,填饱了肚子,就上街勘探地形,第一个目标就锁定了赵彦才的杏林药材货栈,一盏茶的功夫,就到手两百大洋,等来到街上,正遇一队日军巡逻队,他就潜在黑影之中,两镖就放倒两个最后面的鬼子。海远之只看了一眼,就潜回城边货栈,还没回到宿舍,就站住脚,这两百大洋可难倒了他,放哪里啊,与工友睡大通铺,哪有藏钱的地方啊,脑筋一转,随即出了客栈,沿着贫民巷走了几家,把钱扔完,这才回客栈,放下头,一觉天明。

    之后,他也没想再去乡下找八路军,因为,这里也有鬼子啊,他就做起了蒙面金镖飞侠!

    昨天,没有货物装卸,就趁大中午的时光,来到街上,先吃了两碗饺子,喝了二两白干儿,就插手沿小胡同闲晃。这时,一对日军摔着正步从东面而来,大约有十几个人,他不自觉地隐到胡同口里。巡逻队最后面的两个鬼子,见到一个手提菜篮的一个妇人,两个鬼子对视一笑,像是多年没有碰到女人一样,眼里放射出淫邪贪婪的目光,从队伍里走出来,拦住妇人。这个妇人大约三十多岁,穿的虽然陈旧倒是很齐整,菜篮里有三包东西。

    书中交代,这个妇人的丈夫病倒了,这是刚才药店买回的三副中草药。面对一脸淫荡的鬼子,妇人拐进一个胡同,鬼子一见,色性大起,追了进去。

    街对面胡同的海远之一见,心头火起,等鬼子队伍刚向前走了几步,就晃晃悠悠像个醉鬼一样,来到对面胡同里。队伍里一个日曹看到两个部下跟着一个女人去了胡同,心头不悦:大热的天,我们的干活,你俩的痛快,八嘎!就让队伍继续行进,自己向回走了十几步,往胡同里一看,就见刚才的“醉汉”,掏出一个黑色面罩,就知道是遇到骇人心魄的蒙面金镖侠了,转头向队伍喊了一句什么,抽枪拔腿向胡同里追来,可是,为时已晚,两个鬼子色狼已经倒在血泊里。

    巡逻队随即向他开枪,海远之拽起惊慌的妇人出了胡同,他让妇人向西跑,自己向东跑。鬼子追出胡同,向东追来,海远之又拐进一个胡同,掩在一家门后,等鬼子在胡同口一露头,扬手一镖,又结果一个鬼子。可是,鬼子这次人多,还有的鬼子手持卡宾枪,枪弹横飞,把小侠逼得无处可跑了,只好用力撞坏这一家的门,上房。鬼子很鬼,有几个鬼子去了东面的胡同,余下的脚跟脚进了院子,朝房上的海远之一阵狂射,有一发子弹竟穿裆而过。他跳下房来,迎头碰上两个鬼子,两镖飞出,鬼子一死一伤,就是一愣之际,房上的鬼子嗷叫着跳下来,海远之一哈腰,又窜进一条胡同,跳上墙头,落在了李义军的院子里。

    讲到这里,李义军简要说了之后的经过,海听涛愤愤道:“鬼子真是丧尽天良,我中华每日不知遭受多少蹂躏,妇孺老幼他们都不放过,苍天睁眼吧,让小日本的末日快些到来吧!”

    李义军一攥拳头:“这个日子会在不久到来的。远之啊,你在城里这么折腾可不是个长久之策啊,一个人,没有后援,早晚会遭毒手。我呢,城里也呆不下去了,这样吧,我们一起去找八路,哈哈,别看你找不到,我可找得到哟!”

    “是吗,李叔,我就跟你走了!”海远之顿时眼中闪现着光芒:“父亲就是共产党,共产党就是我的亲人,李叔,你是共产党吗?”

    李义军摇摇头,勾起心底那片潮湿的地方。他笑问海听涛:“观澜兄,令侄参加八路军,你放心吗?”

    海听涛一笑:“李兄,瞧你说的,听涛也算共产党的烈属啊,身负家仇国恨,原先的担心,无非是怕远之少年气盛罢了。”

    李义军站起身:“远之,我的家属还在城北小何庄呢,我这就出城,你呢?”

    海远之想了想道:“我还有一件心事未了,今夜我还得出去一趟,等我到明天中午,到时候我未到,您就自便吧。”

    李义军只得点头:“好吧,我们不见不散。”说罢告辞,爷俩送他出门,看着他消失在夜色中。

    大约黎明前三点多钟,一条鬼魅般的黑影在一家的房顶上伏下身来,慢慢揭着房瓦,拿出匕首把房顶的漫板割掉一块儿,然后,纵身跳到屋中,借着朦胧的夜色,看得出这是一间书房,从藏书来看,倒像极了一个书生,其实,这就是县长唐绍安的家。来人摸索当中,碰掉一个茶杯,虽然响声不大,来人还是愣了一下。这时,客厅的灯亮了,来人一纵身上了房顶。

    唐绍安推门进了书房,把手中的一个木盒放到书桌上,向后退了两步,对着木盒鞠了一躬:“老英雄,一路走好啊,唐绍安给您鞠躬了。”说罢,非常恭敬的两鞠躬。

    “老英雄?!”房上的人心里重复了一遍,定定地看着屋中。

    长期在沧州定居的唐绍安,虽说是河南人,但也有半撇子武功,头上传来的一丝清凉,让他心中一怔,抬头望去,竟然看见了一颗云中的星。

    “朋友,既然来了,就请露面吧!”唐绍安等了一下,见无动静,又道:“作案13起,杀死19个鬼子,还怕老朽吗?!”

    来人悄声落在屋中央,对唐绍安一抱拳:“在下海远之,盒中的老英雄是?请以实相告。”

    “你来的正好,你的大名早已名冠沧州,不用我多说了吧,就请你把老英雄送走吧,可惜,老英雄的尸身让日本狼狗撕成了……我想,你比我有办法找到李义军的。”

    海远之一怔:“你怎么能拿走老英雄的头颅,半夜前我们观察了好一阵,没敢动手。”

    “哼,”唐绍安道:“我联合赵彦才力求铃木,对他言道,给我俩一个薄面,也好在沧州父老面前替皇军做事啊!就这样,才把人头给了我这个县长。”

    海远之一拳擂在桌子上,桌子上的茶壶茶碗叮当作响:“狗日的日本人,小爷和你们不共戴天!”说着,给唐绍安施礼:“谢谢县长,本来……”

    唐绍安苦笑道:“哈哈,本来是来我这儿弄一票吧,好吧,你要多少,‘贼不走空’吗!”

    “县长取笑了。”

    “告诉李义军或者八路军,老朽不日就要远遁,就是两个小儿不孝,可是,老朽还是喝出老脸去,告求八路,留小儿一条命吧,因为,老朽一走,他们就不会仗势欺人为虎作伥了。”

    实际,唐绍安还有不知,那就是唐景尚,依然是八路军的内线了。

    “放心,小可一定把信儿带到。”海远之拿起木盒。

    “小英雄,恕不远送。”

    “再会!”海远之二次纵身上房,出城去了。

    唐绍安看着屋顶窟窿里的寒星:“失道寡助,得道多助啊!”

    李义军讲到这里,拿起桌上的一壶凉茶,仰头喝了起来。叶碧菡拍了拍哭泣的小芳:“别难过了,爷爷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海远之,他是为了我们早日赶走日本人啊!军哥,那、那,爷爷后事呢?”

    “啊,”李义军放下茶壶:“清苑在教学时,不就住在我家吗,他和爷爷感情也不错,我就把爷爷葬在清苑身边了。”

    刘文兴接道:“等打走了鬼子,我一定负责把爷爷和清苑迎回故里,入土为安的。”

    “那海远之呢?”

    “这时候,他已经是八路军战士了。”

    叶碧菡点点头:“军哥,小芳呢,正好接替妈把成衣厂管起来;军哥,你就去印染厂吧。那里是郊区,安全些,等过些时候再回来,你们看,这样好吗?”

    “我要去前线!”李义军郑重道。

    “不行!” 叶碧菡先决然的否定,然后才想了想:“一来,你四十多岁的人了,参了军有谁能领导你啊,站在队伍里,恐怕也不协调,你总不至于去当团长吧;二来,刘丙合也老了,张顺望太年轻,碧清缺你啊!”说着,看了看刘文兴。

    刘文兴忙道:“碧菡说的是。你一家老少也都依靠你呢,我们再亲,想必也不如你亲吧?再者,我还有个私心,就是你要看好灵棋!”

    提及灵棋,叶碧菡一肚子气:“斋哥啊,你说说,真把日本人赶走了,水火不相容的国共干起来,我们可怎么办啊?!”

    “古来有之啊,刘邦项羽携手灭了秦朝,不还为坐江山拼个你死我活吗,更何况,国共何时真正的携手过啊!”刘文兴摇摇头:“嗨,走一步说一步吧!”

    叶碧菡没再发那么远的感慨:“军哥,我们正讨论何时去祭奠清苑和接清苑二老呢,你看?”

    “嗯,这可得看机会了。”李义军道:“我的事一出,想必日本人对碧清不会那么宽宥了吧?”

    “有了!”叶碧菡眼睛一亮:“现在花府算是从‘共属’那里解放出来了,想必花府出入自由了,我们就让花遇春去接公婆,不就有机会了吗?”

    “嗯,这事儿交给清芬吧。”刘文兴接道,之后对李义军一笑:“贤弟,你啊,以后呢,该改变一下容颜和装束了。我估计啊,清苑对我们的危险是没了,而你就有麻烦了。”

    “是啊,我们府上既是共军又是国军家属啊,呵呵!”

    刘文兴忙道:“还有,田中那老狐狸肯定知道你是沧州碧清的经理,就可能会想到你藏身津门。”

    “我看啊,田中肯定最想不到的就是津门!”叶碧菡笑道:“常理而言,军哥会藏身津门碧清,他就不会想到这儿相对危险吗,我们怎会让他在这儿藏身呢?但是,军哥,你在印染厂还是小心些,不经过日军的一次搜查,是解除不了怀疑的,你在厂里,先找好进退自由之处,有备无患吗!”

    “知道了。”

    “你先回印染厂吧,这儿不能久留。”叶碧菡又道:“小芳呢,我陪他去成衣厂,好好给她收拾一下,你看看,小小的年纪怎么打扮的像个乡下老太太!”

    “什么啊,三十多怎么就成了老太太了,还乡下的!梳妆打扮是你的拿手戏。”刘文兴嗔道:“我看啊,赶快让清芬去花府,我们要尽快成行,不然,夜长梦多,我们出去恐怕越来越难了。”

    “嗯,明天就请姐再拜花府,咱们送送军哥。”

    “不用了。” 李义军拦道:“天马上就黑下来了,我自己去更方便些,说不定,田中正盯着你们呢,我还是老办法,从后门走。”李义军说完,转对刘文兴,苦笑道:“斋哥,借你的洋帽戴戴。” 刘文兴忙摘下西式礼帽交给义弟,互道珍重后,李义军径向后门而去。

    李义军先来到城边,进了一家小饭店,要了两个菜,一瓶小烧,慢慢自斟自饮起来,不但是当做晚饭先填饱肚子,最主要的是熬到夜里定更时分。

    正是:小英雄孤胆杀倭寇,老义士长枪戮日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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