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兰儿离家出走，到了一个不熟悉的街区，加入了一伙流浪儿的行列。三五一群在各个饭馆里扫荡着残羹剩饭，走到哪里黑就在那里歇，桥洞，车站，街沿角角，到处都成了她的家。那一天，她随小伙伴来到街头，看到了一个耍猴儿的，一个衣着破旧的中年男子指挥着四五只猴子玩着翻筋斗、竖蜻蜓的把戏，中年男子一声吆喝，一只猴儿后腿直立，朝着一个小木箱跑去，它打开木箱，从里面的拿出一个假面具来戴在脸上，四下张望着，将军似的自豪，另外的猴儿则端着一面锣在圈子里走着，换次向人们讨钱。兰儿看着其中一个大点的猴子，它的额头上有一撮白色的毛尖，棕色的眼睛里闪着和善的光。兰儿被它吸引住了，她看着那猴子，看着它的一举一动。伙伴们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她全然不知。直到周围没有看猴戏的人了，她才醒悟过来，正打算离去，突然那猴子朝着她跑过来，抱住她脚，嘴里吱吱叫着，仿佛要和她说什么。兰儿大着胆子摸了一下它的头。中年男子见这猴子竟然私自行动，提着鞭子朝它走来，“啪”一声，那皮鞭重重地落在猴子身子，带下一些毛在寒风中飞扬。兰儿将猴子掩在身后，大声说：“不准你欺负它！它给你挣钱你还打它，太没良心了！”

    “哦，怎么着，挡横么？”中年男子望着她，恶狠狠地说：“它给我挣钱？老子不把它从它以前主人那儿买下来，它们早就饿死了。我不养活它它挣屁的钱！这么多的家什它不来收行么？”

    “不就是收你的东西嘛，只要你不打它，我来帮你收！”兰儿说，不等中年男子回答，就跑到场子中间，麻利地将那些东西归拢来，刚才在观看时，她已记住那些猴们是从那儿拿的那些东西，这会儿，像个熟手似地，将那些东西一一收拾进去。那些猴儿们收拾东西到底不如人手脚麻利，再加上它们本来就是四脚行走的动物，虽说经过训练可以后脚落地行走，但毕竟会很累，这会儿见有一个小女孩帮它们，乐得自在，全都停下手来，看着兰儿忙。那中年男子也点起一支烟来，操着手打量着兰儿。

    收拾东西的时候，兰儿在地上拾到一个五分的硬币和一张一角的纸币，就朝那男子走去，将钱交给到他的手里，认真地说：“求求你，以后别打它们了，它们不会说话就够苦的了，你再欺负它就太惨了。”

    “你这小女孩儿还挺会说话的。怎么，舍不得它？舍不得它你就留下吧，给我帮个忙，行不？”

    “你要我留下来？那你管我饭不？”

    “当然要管饭。”

    “不打人？”

    “你看我像打人的人么？刚才我就是吓唬一下它。要真的打不把它打死了？”

    “那好，我就留下来。那我该叫你个啥？”

    中年男子想了想说：“就叫我爹吧，行走江湖方便一点。”

    “行，只要你管饭不打我，我就叫你爹。”兰儿爽快地说。

    小兰儿就这样留了下来，跟着她的这个爹爹在世上流浪着。这个半路杀出爹爹对她还可以，给她吃的，穿的，还教了一些拳脚功夫。那是爹爹为了改进猴儿们的表演特地想出来的。在一群猴儿的嘻笑打闹中，一个穿红戴绿的小女孩儿在场子里拿大顶竖蜻蜓就远比几只猴子演那千篇一律的猴戏好看，何况兰儿天生聪惠，又不会偷懒，对爹爹所教学得很快，特别是那空心跟头，翻得更是出色，十几个回合下来，可以在原地不动，因此他们的生意就比以前要好得多。不光爹爹每天晚上有小酒喝，兰儿有花生、葫豆等零嘴吃，就是猴子每天晚上都增加了一个小米面的窝窝头。夜里，小兰儿也能有一床小被子和一床破线毯，不会再在寒风里瑟瑟发抖。爹爹有时还会给她几个小钱，叫她去买喜欢的吃食。她却总是将钱细心地藏起来。

    有一天，兰儿在垃圾堆拾到一本小学的语言课本，如获至宝，空闲下来总是爱翻一翻，她上过一年级，学过拼音，那些不会的字按照拼音一拼，居然也知道该怎么读了。那个爹爹是念过几年书的，高兴起来也教她几个字。兰儿就觉得这日子过得还可以。和兰儿最亲的还是那只叫山山的猴子，它像个影子似的伴随着兰儿，跟着她上场表演，跟着她外出玩耍，连夜里睡觉也偎在她的怀里。以前这猴子上台总是不行，气得爹爹嚷着说要杀了它吃肉。兰儿在自己学习之余，就来教它，慢慢地它也上路了，不光如此，由于它总是跟着兰儿，连上场都不愿离开，兰儿就自己编了个节目，叫“姐妹俩”，表演起来既滑稽又有趣，为此还得到了爹爹的特别奖励，给她吃了两颗稀罕的水果糖。如果不是发生那件事情，恐怕直到现在，兰儿仍然和那个爹爹在一起。

    六

    兰儿跟随着那个爹爹到处流浪卖艺，从北到南，跑遍了大半个中国。几年后，他们一路转碾来到了四川重庆，山城的景色很特别，让兰儿兴奋不已，山场的人们很豪爽，使他们的生意比以前要兴隆好多。

    兰儿长大了，也长高了。她已经习惯了这种走南闯北的生活，学会了许多表演的技能。那本小学的课本早就被她翻烂了，她用自己攒的钱买过一些少儿读物，也认识了不少的字，好歹也算个文化人了。最关键的是，她终于度过了必须依靠大人才能活下去的童年，进入了少年花季。这个时候的兰儿已经显出了少女婀娜多姿的形体，脑子里想的事情也开始多了起来。

    兰儿永远也忘记不了那天夜里所发生的事情。

    傍晚时分，结束了一天的劳作，兰儿和爹爹在朝天门码头寻了个地方歇下来，门洞里早就被人占据了，听说有个叫洪崖洞的地方可以歇息，但走过去太远了，再说明天还要在这里卖艺，就在这江边歇息了。

    夏日的重庆，火一般的热。又正值三伏的天气，兰儿只穿着一件小汗衫儿仍是汗流如注。她来到江边上，望着长江与嘉陵江交汇处的那两股清浊分明的水流，觉得特别的有趣。她高绾起裤腿儿，小心地下到浅水里，洗了脸，洗了腿，身上的汗还在流着，见四下无人注意，就撩起小汗衫儿，擦拭着胸腹。

    她已十四岁了，第二性征已开始呈现，胸前骄傲地绽开两朵小花骨朵，浑身呈现出少女特有的曲线。那个时候她并不知道，她的这些举动早被坐在宿夜处的爹爹看见了。卖艺的日子离家太久，没有女人的生活使那个“爹爹”倍感孤寂。他需要个异性，需要有个女人的慰藉。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兰儿，直到口水流到了下巴上。

    兰儿回到那个小帐篷前，爹爹招呼她坐下，给了她一双筷子，让她也吃点盛在一个小盘子里的卤猪耳朵。她有些惊讶，以前爹爹也给她吃过，但只是将那些猪头肉呀，猪心肺呀夹一块放在她的手里，像这样给予她一双筷子让她坐着吃的事情还从没有过。她有些迟疑地拿起筷子，不明白爹爹为什么这样待她。

    爹爹热情地说：“来，兰儿，你也不小了，跑江湖的人不会喝酒那里成呢？喝一杯！南方潮气大，有钱的人家，经常去吃那个火锅，但那个太辣！舌头受不了。咱可吃了不那个苦！咱就喝酒。来，兰儿，今儿个陪着爹爹好好喝一杯。”

    兰儿接过爹爹递过来的酒，在他鼓励的目光注视下，将那又苦又辣的液体喝了下去。爹爹还要叫她喝，可是兰儿的头已经开始发昏了，她摆摆手，走进窝棚拿了自己的那床被单，来到堤坝上的一级较宽的梯坎上，躺了下不，将被单盖住肚子，唤过和自己形影不离的猴子山山，把一条胳膊搭在它毛绒绒的身上，很快就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蓦地，她觉得依偎在自己怀的猴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沉沉的山，那山发出沉重的呼吸，重重地压在她的身上。知觉在渐渐恢复，她感到有一只手正在她的胸前放肆地搓揉着，一张臭哄哄的嘴巴正在她的脸上啃着，那条薄薄的裤子也被褪到了膝盖以下。她拼命挣扎着，大声地呼喊着山山的名字。猴儿山山猛地扑了过来，跳到爹爹的身上又抓又咬，爹爹经不住猴子的进攻，从兰儿的身上爬了起来，抱着头双脚乱跳，他抓过丢在地上的鞭子，朝着山山打去，兰儿要扑过去救它，却被那发了怒的男人一把推出好远。皮鞭不停地抽在山山的身子，猴子发出一阵阵哀号。兰儿不顾一切地冲过去，从皮鞭下将山山抢了出来。山山浑身是伤，血流不止。兰儿哭喊着，呼喊着山山的名字，依然无法济于事。天亮的时候，山山在兰儿的怀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醒过酒来的汉子懊恼不已，低声下气地劝兰儿留下来，说保证不会再发生那种事了。兰儿冷冷地说：“你能把山山叫醒过来么？如果能，我就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