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食品站的肉摊旁排起了长长的轮子，人们都将脖子伸成了鹅颈状盯着案板上的那条不大的猪。汪兵手里攥着一张十元的大钞票，耐着性子站在轮子中，背上斜背着卷成筒状的那张黑狗皮。

    按照我们的预算，准备至少买五斤宝胁肉，外加几斤骨头。但看看和案板上的肉明显不成比例的买肉的人，能不能如愿，我不敢说。

    终于轮到了我们，汪兵将手在那块最肥厚的猪肉上一指，右手并拢比了个“五”字，胖屠夫麻利地从上面割下一块来，往吊在面前的称上一钩，嘴里就报出了价来：“五斤，四块五角二分钱，五斤票。”

    汪兵赶紧把钱递过去，胖屠夫追着问：“肉票？”

    “啊？票呀，”汪兵陪着笑脸，装模作样地在身上摸了摸，“嘿嘿，能不能不要票，我说老兄？”

    “不要票？那你卖给我嘛，你这人才是怪糟糟的，没得票也跑来买肉，开什么玩笑？”胖子把肉取了下来，伸手把汪兵往一边推。

    汪兵还想游说，排队的人不依了，纷纷指责：“这娃儿想吃肉想昏了脑壳，没得票也来买。懒得理他，快卖哟，我们天没亮就来排队了。”

    “就是嘛，怪糟糟的……”

    我挤上前去，给胖子递上一支烟，见他接了，夹在耳朵上，便说：“师傅，是这么回事，我们都是些知青，我们山上有几个伙伴病了，想买点肉回去……”

    可能是受了我贿赂的缘故，胖子没有发火，只是很为难地说：“我卖多少肉就得交多少票，这个忙我确实没法帮。”

    “那要如何才能不要票买肉呢？”

    人群中有人给我们出主意：“这两个知青啥都不懂，当然要当官的批条子哟！”

    汪兵认真地问：“真的？”

    “哪个还哄你？你有没有熟人嘛，快去批‘二指溜儿’这么大张纸，我们陈师傅‘嗯顿’都不得打一个。”

    “哦，才是恁个回事唆！”汪兵摸摸大头，又牵了牵脸上欲落不落的老皮，对我使了个眼色。

    我和他一起挤了出来，也不说话，闷头往场上走。行不多远，就遇上可儿、娟娟和建设，建设背着个背兜，里面装着几刀打算分给女生用的草纸，见我们两手空空，娟娟忙问：“怎么样，没票还是买不着吧？”

    汪兵没听见似地，站着发愣，脸上的几张老皮在风的吹拂下如小小的巴掌，不停地拍打他的脸。可儿忍不住笑了：“汪哥，就算是买不到肉也用不着气得脸皮翻嘛！”

    建设走上前来，将一块马上就要脱落的老皮轻轻撕了下来。

    汪兵笑道，“你以为我气呀？给你说，我是在想办法，星雨，我们去找林松，叫他给批张条子，你们是同学，这点面子就不给吗？”

    “你娃莫出嗖主意，人家新官上任，三把火都没烧完，会做这事？没听欧阳说，他的办公室里都贴了‘不批条子，不吃请，闲谈不超过三分钟’的字幅，要去你各人去！”

    “那是哄鬼的，你这个都相信？走，陪我走一趟。”汪兵不信邪，非拉我去。

    可儿说：“你就陪他去一趟嘛，万一可以呢？”

    我说：“好嘛，不过到了那儿你一个人进去。我不想见他。”

    正欲前去，却见一个山里女子手里拿着一双手工纳制的布鞋，径直走到我们面前，问道：“你们是知青山上的，对不？”

    “知青山？”我一下子愣了，倒是汪兵脑袋转得快，忙答道：“对对对，是知青山。你有啥事？”

    “我找个人……”那年轻女子答道，目光一下移到了建设的脸上，蓦地，两人都愣了。

    建设的嘴唇蠕动着，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是你……”

    可儿走到我面前，有些疑惑地望望我，那神情分明在问：“她就是你讲的那个故事中的女主角，对不？”

    我朝她点点头，心中生怕娟娟生气。不料，娟娟却大大方方地走了上去，抓着那女子的手说：“你就是山妮儿吧？我姓李，叫李娟，是建设现在的女朋友。感谢你以前对建设的照顾！建设，你是怎么了，为啥不说话呢？”

    建设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问那女子道：“你过得还好吗？”

    “好，我还好……看到你我就放心了，娟娟姐，我……你……”山妮儿结结巴巴地说，“……我给建设哥哥做了一双鞋，想给他，你不要多心，好不？”

    娟娟说：“山妮儿，我怎么会呢？你能想着他，我心中只有高兴呀，真的！建设，快接过来，这是山妮儿的一番心意呀！”

    建设感激地接过鞋来，拿在手中。嘴里一个劲儿地说：“谢了，山妮儿，真的谢了！”

    山妮儿的脸红了，脸上显露出美丽的笑来，对我们大家说：“我走了，我家就住在榆树湾，离这儿不远，有空了来我们那儿耍！”

    “一定一定，我们一定会来的。”我们都说，话语中充满了诚肯，一点都没有敷衍的味道。

    山妮儿一步一回头地走了，不远处的一个杂货铺前，一个年轻的山民抱着个孩子正在等她，不用说，那就是山妮儿的男人了。山妮儿替建设做鞋的事，一定也没有瞒他，看他的脸充满了憨厚的神情，我们都相信，山妮儿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归宿。我们一直望着他们，直到那一家三口亲亲热热地走远了，才回到现实中来。

    “我好感动哟！”可儿挽着娟娟的胳膊，有些调皮地说。

    娟娟说：“那是个不错的女孩儿呢！真的，我们建设的眼力不错。哎，对了，你们不是要去批条子么？那就快去吧！”

    我问道：“你们现在干啥去？”

    娟娟说：“我们再去转一下，碰一下欧阳，刚才我们一起去医院看小刚妈，出来就和她挤散了。”

    “小刚妈怎么样？”

    “好多了，快出院了呢！”

    “那就好。”

    “看见恒科了么？怎么到场上就不见他了呢？”汪兵也问了句。

    “他要去给门姐买件背心儿，你怎见得到他？放心，现在就是人再多，他也无法心烦。”娟娟说着，从建设身上将背兜取下，自己背了，拉了可儿就走，建设朝我们笑笑，手里还拿着那双布鞋，也跟着去了。

    “哎，你们几个走拢点，莫再挤散了难得找。”我追着他们嘱咐了一句。

    汪兵有些不解地问我：“我就是觉得门板今天有些怪，还没发现怪在那里，原来是我们莉丫头没来呀，星雨，这是咋个回事？”

    “你娃娃装啥子嘛？不晓得我们莉姐儿流了么？”

    “流啥子？”汪兵仍不明白。

    “流产！懂了不。还在装模作样的。”

    “我真的不晓得。哪个龟儿哄你！”汪兵辩解道。

    “你晓得就行了，莫叉起一张嘴巴乱说。”

    “我懂得起！”

    当下就和汪兵往区委走去。